重症肌无力病友之家广告专区 → 《告别无耻岁月》文 / 萧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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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萧虹,女,湘西沅陵人。2001年毕业于中国音乐学院。2002年开始小说创作,同年出版长篇小说《告别无耻岁月》(时代文艺出版社)。另著有长篇小说《北京乐园》、《绝唱》小说集《谁在半夜敲门》等。现居北京,自由职业  

 

 内容简介:

一个名叫文静的少女,因为酷爱唱歌,她与其语文老师一起私奔到北京,并且开始了音乐学院的求学生活。但没过多久,她不得不跟随他南下广东打工。一开始她去酒店做礼仪小姐,后来又到一个偏僻的小县城给人拉赞助,结果不仅没挣到多少钱,反而差点被人暗算,甚至流落他乡……为了谋生,也为了理想,她试图去坐台、傍大款……在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坎坷之后,她买通了监考老师,又通过她人代考,终于如愿以尝“考”上了名牌大学——北京的一所音乐学院。这时她才发现,其实付出的代价远比得到的要多得多。
    这是一个女孩的奋斗史,一个艺术梦想的堕落史,一个艺术院校里的肮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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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今夜没人睡觉    文 / 萧虹
1
我坐在宽敞但不是很明亮的教室里,外面天色很暗,是那种令人兴奋的暗黄,绝对是下雪的前兆。
老师一遍遍领读着课本上那些虚幻的台词。同学们像一群念经的和尚和尼姑,有口无心的念着,眼睛却只顾盯着窗外,谁也没有真的读进去。台词课本来是最热闹的,声乐和歌剧两个系的几十个男男女女挤在一起,都是学声乐表演的,嗓门大表演欲又强,今天却跟发了鸡温似的,都提不起精神。老师见同学们都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看,自己也好奇的往外看了一眼。无可奈何的说:“下雪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们都没见过雪吗?”
男同学都拖长了声音,油腔滑调的说:“没见过!”老师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像母亲一样苦口婆心的训斥道:“你们也太不珍惜学习机会了,十几二十岁的人了,还是小孩儿吗?学费这么贵,一年就是一万多,眼下那么多人下岗,每月两三百块钱的生活费都没保障,想想你们的父母容易吗?”
下面马上就有人小声嘀咕:“我们家又没有人下岗。”
是呀,有几个下岗职工送得起子女上艺术院校呀?但还是有同学油腔滑调的附和:“不容易!”只是声音明显的小了。
老师严厉的瞪着他们:“不要以为只要把专业学好就万事大吉了,你们要知道台词也是专业的一部分,如果连歌词都念不准或者吐字不清,仅仅只剩下了声音,就无法表达歌曲的内容和感情,成了声音的奴隶和发声机器,学到最后还是只剩下声音。话又说回来,光凭嗓子的话,你们也不见得有多好,说出来不要不服气,有些山区农民的嗓子比你们好的多得是,他们为什么成不了歌唱家……”
多数同学在认真听,也有几个调皮的,比如杜鹃她们,仍不有些以为然,该做小动作继续玩小动作,不时拿圆珠笔敲敲前面同学的脑壳,然后假装什么也没干,害得那个同学无辜地扭着脑袋,到处找是谁干的;或者他们明目张胆的和邻坐抢一本杂志、一个手机链什么的,这些都是这个时候的保留节目。有时老师瞪他们一眼,会安分几秒钟,但只要老师的眼神一移开,他们马上又会获得自由的快乐。
雪花越飘越大朵,轻轻盈盈的扭动着身子,有许多都好奇的贴在了教室的玻璃窗上。
刚刚开学没几星期,现在就下雪了,北方的雪下得可真早啊。想起刚开学的时候,新生一个个都老实巴交的,想不到这么快都这么油了,真不知道毕业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
台词老师还在唠叨,她说一般有出息的学生都有个规律,上学的时候都是很优秀的学生!然后她随便说了几个正当红的歌唱家名字,骄傲的说:“像他们在音乐学院时,不论是上什么课都是很认真听的,样样功课都很出色,搞卫生也总是带头,那时侯学校还没有校工,打扫卫生都是学生自己动手,哪里像你们今天这么享福……”老师说这些话的用意无非是想在我们新生面前卖弄自己,让我们知道那么有名的歌唱家都是她的学生,想以此抬高威信。但她也明白现在的学生是越来越容易适应环境,越来越不好哄了,入校三天就跟老油条似的。就像我们在开学典礼上,听学生处王处长吓唬我们说,每个新生的来龙去脉他都会调查清楚的,凡是查出有弄虚作假行为的将会全部取消入学资格,退回原籍。如果有在考学过程中弄虚作假的,希望主动在他那里坦白汇报以及揭发等等。我想真是废话,要是真的都能坦白了那还作弊干什么。其实我除了名字是真的以外,其它几乎全都是假的,就连年龄都改小了两岁。我还听说有个别同学连名字都是假的呢,所以年龄算个什么呀,艺术院校的学生有几个不在年龄上弄虚作假的,这叫延长艺术寿命。这样一想,幸亏我还没有幼稚到那个地步,虽然当时特别害怕,我还是怀疑那么多人他调查得过来吗,只是紧张了几天而已。你看,到现在我不同样好好的,学生处长也早把调查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眼看就要下课了,老师说你们下去自己一定要好好多练,平时在琴房练完声、练完视唱练耳或者练完钢琴的空挡,几个同学凑在一起互相练一练台词,也不会占太多的时间。说完,她叫同学们翻到课本23页,准备练绕口令。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翻书声。随着一声清脆的手机铃声,同学们都循了音乐的方向频频回头你望我,我看你,接着手机声此起彼伏,教室很快成了蛙声一片的稻田。老师气急败坏的板着脸:“你们都挺忙的嘛,都接电话吧,这课就别上了。”说着她把课本摔在讲台上。“我都不知道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叫你们上课时把手机关掉,你们偏偏就是不听……”
老师一发脾气,大家都不敢当她面接电话,有的赶紧把手机关了,有的像做贼似的的溜到走廊去接。我一见有人开了头,也跟着迅速溜出教室。
电话是大师姐牛丽丽打来的:“你下课了没有?”她的声音里夹杂着杂乱无章的钢琴声,估计她正在琴房。
我压低嗓门儿说:“快了!”
“那你下节还有课吗?”
“等会儿去章老师那里合伴奏。”我老老实实回答说。
“合完伴奏马上打我手机,我们一起去金山城吃火锅,我男朋友来了。”她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在嘱咐我。
据我所知,牛丽丽的男朋友至少有四、五个,我却一个也没见过,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个,又不好问,除了满口答应我别无选择。接完电话,我们又像小偷一样溜回座位。同学们都回头朝我们看,投来羡慕的目光,把我们当作英雄一样。
一双眼睛好象始终在偷偷看我,针一样刺得我坐立不安。我只是凭感觉,从眼睛的余光中感觉到的,还不敢肯定它确确实实就是在看我。出于好奇,也为了证实我的感觉,我迅速的朝那个方向偷偷看了一眼,火辣辣的两束光迅速碰撞在一起。我们的眼神几乎是在同时,都羞怯地慌乱避开,以掩饰刚才纯属偶然,心里忍不住慌乱得厉害,竟像初恋一样。
他是歌剧系的顾崴,长得挺帅的。当然,长相不好哪里考得进来?所以一进校园你就会感觉到长得俊气,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肯定都是表演专业的;怪模怪样,长跟小瘪三似的,不用说都是搞理论的高手。比如音教系的高才生,或者音乐学系的高才生等等,总之绝对不会是搞表演的。我们表演专业的女生,时常被人盯着多看几眼也不是什么怪事,要不是大门把得紧,还有人专门大老远跑来看美女呢,到了周末你就知道了,校门口拥挤的名牌轿车就是迎接美女的香车了。我的一些朋友都跟我说,你们音乐学院的女孩子都高傲得跟什么似的,骨子里却下贱得很呢!大老远看那德性,穿得坦胸露乳,脸上浓妆艳抹的,跟个鸡似的。也有朋友觉得音乐学院好象挺神秘的,他们每次给我打电话,都说什么时候给我介绍个你们的同学认识认识。好象我是专门给人拉皮条的。几个月来我也从中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为什么不把音乐学院、电影学院、戏剧学院等等艺术院校和北大清华建在一起,最大的原因我想无非是怕这些所谓的美男美女,撩得那些国家的栋梁无心只读圣贤书了。
表演专业的女生是让人盯惯了,但老是被同专业的一个男生盯着那就奇怪了。我们学校表演专业的男生比什么都金贵,男歌唱家不好培养,熟话说物以稀为贵,他们往往一入学就被一些大胆的女生给瓜分了,被她们惯着,所以按我们学校的规律,应该是女生主动比较正常。
顾崴是歌剧系的新生,第一次认识他是在刚入学的新生汇报上。我们学校的教学是采取师生双向选择的办法,新生入校后先要进行专业汇报,所有的专业老师都坐在下面听,进行挑选。其实这很大程度只是走走过场,因为大多数学生在考上之前都来找老师学过,要不是这样也很难考得上,因为这里不认同地方上的发声方法。
但也有个别优秀的是直接从地方考上来的,另外还有不想跟原来老师学的,或者原来老师不愿接收的。当考生时是直接把学费交给老师个人,进了校课时费马上发生变化,原来的老师就不一定要你了,这就得看你和老师的交情,所以也不能说完全是走形式,偶尔还有老师为争好学生大打出手的现象。当然这种大打出手只是暗地里进行的,因为大家都是有教养的人,又不是市场上卖猪肉的说砍就砍,只是伤却是明着痛的,一点也不亚于流血。话说回来,差学生绝对是谁都不愿教的,吃力不讨好,当然,要是他很有钱,那就另当别论了。而条件好的谁不想要呢,谁不想自己的学生名扬四海?这可是个广告的时代,你的学生个个都默默无闻,那你这一辈子也就歇了,不仅直接影响到你的课时费,在同行中也永远低人一等。
对于老师是挑学生,对学生来说却不仅仅是挑老师那么简单,还得考虑到给老师们留个好印象,好在以后考试打分时让他们高抬贵手,成绩好的可以捞点奖学金,成绩不好的也好混个及格,谁都听说过学校的制度还是挺严的,补考的机会可不是很多,更何况是专业呢。所以仅仅说是挑老师还不确切,你有什么资格挑老师呢,除非你特别有钱。罗嗦了大半天,我只是想说明一下这入学汇报的厉害关系,所以汇报时每个人都特别谨慎,都拼命的想表现自己,而惟一的办法就是唱高难度的作品,都恨不得把毕业的曲目都唱了。
那次汇报歌剧系在我们后面一天。反正我们洋相已经出过了,于是都坐在阶梯教室里,恶作剧似的看他们歌剧系的人出洋相。顾崴大概是前面的第几个。在他前面是个女生,唱得不是很好,紧张得有些跑调了,台下的很多学生都在交头接耳。但顾崴一走上台,下面一下子镇住了,没人说话了。他确实长得太出众,到底有多出众我也说不清楚,主要是长得清秀,让人一见那脸就会联想到各自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甚至联想到他衣服裤子遮盖下的肉体。所以他一上台,台下什么样的联想和臆淫都开始翩翩起舞了,但同时也充满了期待,不知道会从这么标志的人物嘴里发出什么样的歌声。出呼意料的是由于紧张,他一出口,立马全场哗然,哄堂大笑起来。他在台上站了几秒钟,也就是大家正在浮想联翩的时候,他眼睛到处紧张慌乱的瞟着,发现台下那么多双如饥似渴的眼睛,像一张张嗷嗷待哺的鸟嘴巴,他突然被这场面吓懵了。赵老师咳嗽了一声,提醒他说:“报上姓名和系别。”
一提示,他忽然就想起来了,马上镇定下来:“歌剧系一年级,顾崴,我汇报的曲目是《今夜没人睡觉》。”
全场立即哄堂大笑,嘻嘻哈哈什么怪叫声都出来了。赵老师回头板着脸说了几次:“安静,请安静,请大家安静!”
最后大家眼泪都笑出来了才安静下来。本来这也没什么特别好笑的,《今夜无人入睡》和“今夜没人睡觉”虽然是有些差别,但也不至于让人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如果是在歌剧院演出,最多也就遭到一阵哄堂大笑而已,只是音乐学院的学生都有点邪,他们大概联想是今天晚上找不到人陪睡觉之类带色的意思,或者也许把意思完全弄反了。本来《今夜无人入睡》是因为忧郁而无法入眠,他的意思却变成了今夜举国狂欢没人想睡觉了等等。
他一唱歌大家也就不好再笑了,没想到他唱完下来,走到半路,马上又掉头跟他后面汇报的男生跑上台去,大家忍不住又是一阵狂笑,以为他怎么啦。原来是他后面那个同学的钢琴伴奏没来,他上去帮他弹伴奏。只见他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轻盈的飞来飞去,我心里特别羡慕,没想到他歌唱得好,琴也弹得那么漂亮。我从小羡慕别人弹钢琴,可是到音乐学院之前却从未见过钢琴,就连风琴都很难有机会弹到。上初中时,我们学校一个老师家里有架脚踏风琴,她一家三口的宿舍和我们的教室仅一墙之隔,非常简陋,门旁边摆着一架风琴,还有桌子和凳子等等七七八八的东西,有些都很旧了,但很整洁。里边拉着大块布帘子,帘子里面就是他们的卧室。我时常趁着逗她女儿玩的机会,溜到她家去弹风琴,她也知道我的真正目的,从来不说我,久而久之我成了她家的长客,除非她家里来了客人,她会很善意的叫我明天再来。奇怪的是我们学校老师很少,她却从来没有教过我们,甚至连她姓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丈夫教三年级的化学,至于她教什么我不得而知,下课时经常见她夹着课本回来,绝对不是教音乐的。第二年开学后,我再没有见过他们,可能是在寒假搬走的。但他们一家人的印象永远的留在了我的脑海里,她的脾气是那么的好,很温柔,她的门牙好象有点往外爆,但不明显。她丈夫脾气也很温和,很少说话,他们好象也很少说话,从来没有吵过架。他们的女儿头发卷卷的,很可爱,我们班的同学都爱去逗她玩。后来我再没有琴弹了。
初三时我又有机会弹琴了,但要到街上去,要等到周末。那是在县城的基督教堂里,那是一座典型的英式教堂,一眼可以看出是英国人霸占此地时遗留下来的产物,那里也有惟一的一架风琴,弹琴的是我姐姐的一个女朋友,是个姑娘,长得有点俗气,但人挺好。只是有个老太婆后来要我给钱,她说每次只要往功德箱里扔两块钱就够了,可我连两块钱也没有,都到周末了,一个星期的费用早就花光了。再说假如口袋里真有两块钱,我又怎么舍得扔到一个莫名其妙的木头箱子里去呢?就不好意思去了。从此我再没机会摸过琴。现在见到顾崴弹得一手好琴,我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的手,觉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这双手原来是这样的丑陋,长得跟鸡爪子似的,瘦瘦的,又僵又硬,无疑是小时侯干农活的结果。好在这张脸还没有因干活受到什么影响,否则这学也别想考了。
每次在校园里和顾崴碰见,他总是那么痴痴的看我,当然,一开始是我先注意他,因为他长得出众,主要是他那次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我尤其羡慕他弹得一手好钢琴。凡是令我羡慕的,或者长相特别出众的人,我都免不了会多看几眼,我想这对谁来说都是正常的,完全是无意识的。只是有一次我们碰巧撞了个满怀,从此,这种感觉就再也说不清楚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他们老师的琴房在我们老师隔壁,我们老师给我的专业课排在周一和周四,他们老师给他排在了二、五,本来我们是碰不到一起的,那天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却撞在一起了,可能是临时调的课吧。我们学校的专业课安排,都是专业老师根据不同年级学生的公共课灵活定的,这样他们就可以一星期的课都集中在两天上完了,不必每天都来,平时就可以在家带外面的学生,所以临时调课是很正常的事。就是平时请假也都只要跟老师打个电话,或者去他(她)琴房说一声就行了,不像别的课还得通过系里,然后层层上报,那手续别提多麻烦了。专业课就不一样,如果不是在考试的关键时刻,只要是平时是么时候你想要请假,老师还巴不得呢,虽然他们嘴里说没什么大事就不要随便请假,心里却是满心微笑的。谁不知道,少了一个学生就少上一堂课,少说也得半个多小时呀,谁不乐意呢。再说大学五年,谁又能保证不请几回假呢,这总比旷课要好得多吧。所以那次的偶然无疑就是调课惹的祸。
那天我最后一个上完专业课,我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其实也不能说是规定,说是习惯应该更准确一些。就是每次谁最后一个上专业课,谁就请老师吃中午饭。当时我刚上完专业课,我和老师走到走廊上,老师叫把她包拿着,她要上趟厕所。她便拿了手纸去厕所,我站在走廊上没事干,争分夺秒跑回琴房准备再弹会儿琴。谁知道会那么巧,一推开门,我一头撞在了刚好拉门出来的顾崴怀里。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们俩的脸立即慌乱的红了起来,尴尬和幸福感同时袭来,我只感觉浑身都酥软了。后来我对师姐牛丽丽说起这件事,牛丽丽指责说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她说和本校男生谈恋爱是最没出息的。我说不一定,你们班不是有两对挺好的吗?她说好个屁,眼看就要毕业了,你看他们还能好多久?我还没有和我同龄的男孩子谈过恋爱,心里还是挺羡慕,也挺向往。牛丽丽好象明察秋毫,大概早已看出了的心思,她说我们学校的男生除了吃软饭的和小偷,剩下的就是一些穷光蛋。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吃软饭的,但我隐隐明白其中的含义,我忽然想到田立文就是她说的那类吧。她说她们班的黄染,就是靠他女朋友给他寄钱的,在学校他却还同时和朱莉娜谈恋爱。她还说歌剧系的李鹏在系里冒领了他们老师的一个月工资,因为他说是他们老师叫他代领的,杨秘书就让他领了,结果他又不承认。我说不是只有两个例子吗,你就全部否认了,一篙子打死整船人。她不服气地说,那剩下的那么多穷光蛋你总该看见了吧。
这段时间我总是走神,居然连吵吵嚷嚷的台词课都无法集中精力。忽然觉得楼道里热闹起来,原来才发现是其它些教室提前下课了。台词老师憋足一口气,全神贯注的带领我们一遍又一遍念着:“一只猴牵着只狗,坐在油篓边喝点酒,猴喝酒还就着藕,狗啃骨头也啃油篓,猴拿油篓口去套狗的头,狗的头进了猴的油篓口,狗啃猴的油篓篓才漏,狗不啃油篓篓不漏油……”
随着下课铃响,同学们的齐声朗读越来越洪亮,节奏也越来越快,像被什么热的东西烫着了嘴似的,狗猴篓油来回绕着,乱成了一锅粥,乱得再也听不出是念些什么时,老师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只好摇着头宣布下课。
我拎起书包射箭一样往章老师琴房跑,生怕别人把我的课占了。前一阵章老师生病,我们都落了几堂课,她也没有要补的意思,学校发的课时费却照拿不误。现在眼看离考试越来越近了,大家都急着合伴奏。章老师依然没在琴房,她的书包虽然还搁在钢琴上面,门却锁着,显然她又是被哪个老师拉去进课堂(边合伴奏专业老师边指导)了。我一下子来气了,好几堂课没合了,前几堂课都没上足时间,合了二十几分钟又让别人抢去了,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合,恐怕真要把我晾在台上了。考学时我见他们在校生排着队等合伴奏,当时心里还挺得意的,因为我们考生根本都不用等,约好几点就几点上,时间也比较足,都是掐着表的,这会儿我也尝到考上的难处了。大约等了十几分钟,章老师的琴房门口已经来过好几个同学了,他们一进来都从门上的玻璃孔使劲儿往琴房里面看,好象这一使劲儿老师就会在似的。等看清了确实没人,不耐烦的等一会儿,就懒得等了。我一生气干脆也走人,心想等下堂专业课我也要进课堂,那时候赵老师叫她看她还合不合。我们学校就是这样,单独一对一的课总是学生找不到老师,要么就是上不足时间,当然偶尔也有压堂的,那倒是令我们最高兴的事情。大课就完全不一样了,往往是老师找不到学生,要么就是老师经常压堂,同学们因此叫苦连天。还有些理论课点名时经常一个人答几次“到”,老师开始还犯嘀咕,自言自语说:“怎么人总觉得人越来越少了似的!”下面同学都忍不住笑,老师隐隐约约也知道怎么回事了,也懒得追究。等到课上一半时人也溜得差不多了,老师不得不再点一次名。因为学校明文规定达到多少节旷课是要被开除学籍的,几乎每年都有这样的榜样。因此重复点名就成了公共课老师的尚方宝剑。
2
天一下雪火锅城就格外红火,想吃火锅还得排队。牛丽丽的男朋友陆建国边停车边怨声载道的骂着:“他妈的吃个火锅还要排队,吃什么不好,你偏要吃什么狗屎火锅。”
“你少罗嗦,只叫你多等一会儿又没要你的命。”牛丽丽没好气的说。
牛丽丽稀里哗啦一下子点了大堆菜,直到桌子实在摆不下了,才想起只有我们三个人吃。陆建国说怎么才三个人,这么少人怎么吃饭?于是立即掏了手机来打,吆五喝六叫了几个哥们过来。
牛丽丽嘀咕着:“你烦不烦呀,下这么大雪你就别叫了?”
没过多久,他的朋友就跟拉羊屎似的一个一个到了。个个都和陆建国一样膀大腰圆,只有最后进来的那个瘦高一点,并且看上去还比较清秀,显得挺绅士风度。他一进来就坐在我的对面,一直注视着我。也许是因为外面很冷,也许是因为火锅城生意太好,显得里面特别热闹,都差不多跟过年似的。他们几个一听我们是音乐学院的学生,都赞叹说未来的大歌星呀!那个瘦高个儿更正着几个胖子所说的话:“是未来的大歌唱家!”
陆建国一脸的得意:“都一样,管她将来是什么反正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就是了。”
坐在瘦高个旁边的胖子开玩笑说:“老陆,你到底有多少女朋友呀,这也太不公平了吧,你那么多我们就一个都没有?”
陆建国大口大口吃完涮羊肉,接着把一大杯啤酒灌进肥厚的肚子,却把脏话一串串吐出嘴巴。他还说:“女朋友嘛,当然是多多益善啦!”话一说完陆建国后又把头转向我,问道:“文静是不是还没有男朋友啊?”
牛丽丽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喝多了,文静才上大一,还是新生。”
大家一听高兴坏了,都说那好啊,那说明我们还有机会啊!于是纷纷掏口袋要和我交换名片,只有那个瘦高个依然笑笑地端坐着。我说我还没印名片。他们说没关系,写一个就是了。我只好写在纸条上面,然后恭敬的一一递上,只有陆建国我没有给。我说你我就免了吧。陆建国假装很惋惜的样子说:“你太不公平了,他们都给了就是不给我,你看我还请你吃火锅了。”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
我忽然觉得这样的饭局其实很没劲。我想田立文现在会在做什么呢,是在写小说还是出去散步了,广东现在还是很暖和的吧。不知道赵锐敏的病好得怎么样了?怎么搞的,我居然还会想到赵锐敏?他那么恨我我还会想到他。想起开学前我临走的前一天,田立文对他说我考上了,明天就上北京,叫他一起出去吃顿晚饭。没想到他转身把门蹄得嘭的一声巨响,房门就死死的关上了,直到第二天我离开他也没开门。他为什么那么恨我?田立文分析说他表现出的恨也许恰恰是爱的体现,也就是由爱生恨,因为爱又得不到。或许又是出于妒忌,因为他自己失意等等,他说有些东西是不好评论的,总之还是那句话,人心太复杂了,有时候连自己都说不清楚。我想他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像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
自从牛丽丽说过吃软饭的,我就觉得这句话好象是专门为我说的,好象她已经知道了田立文一样,我总是被这句话缠绕,不知道吃软饭的原来是这么可耻。离开田立文这么久,我才渐渐觉得我的初恋是多么的盲目。眼前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田立文、赵锐敏、蓝田仁、赖长林、顾崴,也许将来还会有很多,我不清楚。我忽然感觉自己仿佛有些饱经世事,这并非只是因为少年老成,我认为自己确实经历了不少事情。也许这种感觉多少年以后想起来会多么可笑。我想起小的时候,往往只为了让作业显得整洁,也为了得得到老师的夸奖,做作业时只要稍微有一点点涂改我就会撕掉重写,每用完一本作业本总是只剩下薄薄的几页。而现在我是多么想把自己丑陋的过去撕掉,从头再来。遗憾的是生活不是一张纸,所以无法撕去,也无法从头活起,不可能觉得人生的哪一截不如意,就把那一截撕掉重新再来。在课堂上,宿舍里,甚至在睡梦中,多少回我痛下决心要好好学习,扔下包袱,把音乐学院当作我人生中新的起点,但以前的生活却总是像一条肮脏的裤头,时时挂在我的眼前的风里,无时不在的掀起我内心的耻辱。
雪依然在下,天是黑的,地却是白的。他们在车里谈笑风生,问我为什么不说话,说是不是刚到北京想家,想妈妈了?他们甚至以为我不说话是因为害羞。提到家,我已经几乎快彻底忘记了。我的父母,他们只知道我考上大学了,但从来没问过我需要多少学费。也许他们自知帮不上忙,所以不如不问;也许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上大学还需要学费。如果他们知道每年要那么多钱上学,他们会怎么想,是为我骄傲,为我担心?还是在惋惜那么的钱?他们也许会想,怎么会要那么多?我们可是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钱呀!
牛丽丽用命令的口吻对陆建国指手画脚,指挥他把车停在校门外面。陆建国依然有口无心的怨声载道,但双手还是认真的服从着指挥。
钻出车门,寒流袭来,雪跟着落进了脖子,冰冷的刺激着皮肤,令人清醒。路过琴房门口时,牛丽丽停下来问我:“你还去琴房吗?”
“现在都几点了,肯定还有六楼的琴房等着你!”我说。
“那我去了,我的书包还搁在琴房里头呢,我得回去取。”然后她一边掏琴房钥匙一边往琴房跑。原来她整个晚上占着一架好琴没用。我们学校琴房有六层楼,虽然一共有几百台钢琴,但只有一楼是新的琴,二楼次之,到了三楼就是老得掉牙的,四楼以上就根本没法弹了,不是跑调就是残废,还有些键你怎么弹它都没声音了,所以每天吃过饭,用功的同学都会早早的跑去抢好的琴房,还有的干脆不吃饭,就在琴房门口买个汉堡包了事。
进入宿舍,暖气袭来,刚落到衣服上的雪花就迫不及待的融化了。只见杜鹃一个人一丝不苟的坐在她的床前卸着妆,面前摊着一大堆名牌化妆品,可见她也是刚刚回来不久。杜鹃在外面有得是住处,平时很少回来,除非是跟哪个男朋友吵了架。她性格有点二百五,相处了几个月,大家都知道了她的底细,都不爱搭理她,可能是她不爱回宿舍的一个原因。当然最主要的原因不用说肯定是赚钱,说是演出,既然是演出哪有整夜整夜都不回宿舍的。我们宿舍除了她以外,剩下几个同学还是比较规矩的,现在估计她们都到琴房用功去了,这么晚了琴房里的歌声还鬼哭狼嚎似的,在宿舍里都听得见。
我拿衣架把外套挂起来。杜鹃一只手心不在焉的握着镜子,另一只手捏着棉花棒,心怀鬼胎的望着我笑着,作出好象发现了我什么秘密似的得意样子,卖着关子对我说:“刚才有你一个电话。”
“谁相信呢?一看你那副德性就知道肯定是骗人的!”我无动于衷,依然只顾挂着我们衣服。看她那模样跟个妖精似的,说出来的话经常都是真假难辩,还不如不信。“有我电话你干嘛不叫人家打我手机?”
“不信就算了,好心不得好报。”她撅着小嘴假装生气了的样子。“他说就是因为打了手机你没接,所以才打到宿舍来的。”
我浑身一惊,赶紧从包里掏手机,奇怪!手机不见了。这才想起可能是吃饭的时候掉在饭桌上了。我自言自语说:“不行,我得去找找!”
“别枉费心机了,肯定找不着了!”杜鹃像个巫婆不冷不热的预言。
我匆匆忙忙跑到牛丽丽宿舍,她们屋里聚集了一大帮同学,正在谈论名牌化妆品,什么雅丝蓝黛、资生堂、圣罗兰……说哪个电影明星抹什么,哪个播音员又是抹什么……见我进来,她们连看都没看一眼,依然用很专业的口气评论说哪种好用,哪种又不好用,说兰寇、高丝这些档次都太低了……牛丽丽正坐在那一帮同学的头上,也就是她的床上,漫不经心地叠着一大堆衣服,都是些所谓的名牌时装。她好象一点也没注意到我脸上的表情,仍然接着她们的话茬像个权威似的发言说:“我觉得还是SK2好用。”然后大家都不甘示弱的反驳,好象个个都是化妆品专家。毕业班就是不一样,除了专业,其它学科基本上都渐渐修毕了,所以老油条似的个个都不用上琴房。我实在没心思听了,忍不住就伸手扯了扯牛丽丽的衣襟,几乎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你见到我手机了没有?我手机可能丢到火锅城了。”虽然我现在不像以前那么穷了,但我的骨子里依然装满着父母遗留的农民意识,所以一着急就难免会露出本性来。
牛丽丽望着我埋怨说:“都现在了你才想起来,肯定早就没有了。”话音刚落,她可能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太凶了,马上又温和的安慰我说:“算了吧,失财免灾,反正一个手机也值不了多少钱!”
我仍然不甘心,忽然有些心灰意冷,也顾不上证实杜鹃说的那个电话,径直打了辆车到金山城,直到确实找不着了,只好怀着空落落的心情回来。
3
“你怎么知道我宿舍电话的?”我问坐在我对面的唐克。他正得意洋洋地嚼着花生米,虽然还是略显瘦小一点,但打扮起来其实还是挺大气的,以前就怎么老给人很委琐的印象呢?真是运气来了人的气质都变了。
唐克显然没注意到我的疑问,仍然神气活现的说:“你没想到会是我吧?”接着他兴致勃勃的补充道:“听说你考上音乐学院了,我就打了你原来的传呼,田立文复机告诉我的。”
“你还蛮有办法的吗!当时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差点以为我家里出什么事呢。”我开玩笑说。几年不见,我们都特别兴奋,好象都有说不完的高兴事。
“那都因为我太想见你啦,不然你怎么会那么快回电话?”他一边回答一边自鸣得意的咕咕笑着。
那天他打电话到我宿舍,我们都出来上课了,杜鹃回去取东西,刚好又接到了他的电话。当时我正在上专业课,杜鹃推开我们老师的琴房,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窥视。本来赵老师平时就一直嘱咐我少跟杜鹃她们黏糊,这会儿她一推门我就紧张,我就假装没看见。里面坐着好几个进修生,都排着队等着,赵老师便急急忙忙赶着给我上课。可是杜鹃还在拼命朝我招手,我精力一分散,而且下身还在流血,一张嘴,马上就没气了。赵老师让章老师把伴奏停下来,不满的唠叨说,今天怎么搞的,一点状态都没有,是不是前几天又到琴房瞎喊去了。我不禁急出一头冷汗,不得不老实交代,我说我来例假了。平时来例假时我也不愿请假,好不容易一周才两节专业课,我可不想错过,进修生一节就是好几百块钱呢。赵老师说过来例假唱歌嗓子容易松,总是嘱咐尽量不唱或者少唱。
来例假那还不早说?歇到一边去吧!赵老师把我严厉的批评了一通,赶紧做了个挥手的动作把我解放了。一脱身,我灰溜溜地拎着书包就往外跑。
杜鹃不知趣的拦住我,笑嘻嘻地扯着我的衣襟嗲声嗲气的说,你得请我吃饭。我当时正一肚子气,请你吃饭,请你吃大便还差不多,我这样想。但这话我没说出来,仍然气鼓鼓的往外冲。
她赌气说只是开开玩笑,叫我别那么小气。说完她不满的把唐克留下的电话号码塞在我手里。“那个人说有很急的事,叫你马上给他回电话。”甩下这句话她就噘着嘴巴气急败坏地走了。
听她这么说我不免有些后悔,至少我应该问她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什么急事。等我想起这些,比乌鸦还讨厌的杜鹃早就消失在楼道里了。我一下子懵了,赶紧飞跑去打电话。因此有了今天的这个约会。
世界怎么这么小,这么快你们都知道了?”我接着问唐克。
唐克笑嘻嘻的回答说:“什么叫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呀?就是这个。”
“你这叫什么话,难道我考上大学是坏事吗?”
“对别人是好事,但对你肯定是坏事。”
“为什么呀?”我都有点被他说糊涂了。
“你光漂亮就够了,女人漂亮就是最高的文凭,还用得着上什么学呀!”说完他夹起一粒花生米,又咕咕地笑起来,引得临桌的客人都掉头看他。
黄华丽背着小背包哼着小曲儿从门口路过,她还透过酒店的玻璃窗调皮的向我做了个鬼脸。黄华丽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同学,也是我们班最穷的同学。她平时比较喜欢跟我说话,她说我虽然也很有钱,但从来不象其他那些同学那么高傲。她跟我说过她家姊妹很多,她又是老大,能上大学很不容易。她说学费是代的款,生活费就必须得自己挣了,所以业余时间她几乎全部都用来做家教,这样就是把老师教的东西再倒给别人,等于是不停的从头复习而已。她把大多数学生都约到琴房上课,既方便又不浪费时间,没想到收入还不错,每月除去自己生活费还能给家里寄两、三百块钱,可以给弟弟妹妹上学零用。因为黄华丽带的学生多,再加上她自己学习又很勤奋,所以她给人的感觉总是一天到晚都琴房用功。
杜鹃和黄华丽刚好相反,她课余时间基本上都在外面鬼混。一开始她还用演出作幌子,到了后来她干脆明目张胆的傍起大款来,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似的。尤其是每当学校开音乐会时,她时常带着不同的男人来看演出,有时那些男的根本就听不懂,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转身就要走,她还死皮赖脸的把人家曳着,连我们见了都觉得很丢人,她倒不觉得,只顾骄傲地生气。很多女孩子从来都不让那些男的进学校,即使他们开着车来了,也不会让他们进校门,只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别看牛丽丽对我那么好,但关键的男朋友她是不会让我知道的,所以像杜鹃脸皮这么厚的女孩子还是不多的,同学们背后都称她活宝。她从头到脚穿的用的全都是名牌,整天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只要一回到宿舍,准是握着电话,或者拿着手机在和我们看不见的人吵架,有时还吐沫横飞眼泪交加。黄华丽虽然穷,她给我的感觉却总是快快乐乐的,尽管有时也向我抱怨太累,一说完她就又精力充沛起来了,又拉着我要一起练声、抠歌曲。想到这些我觉得挺羡慕黄华丽,只是她的打扮太土,这一点又令我有点难以接受。忽然想起“衣服短就显得穷”这句话,一点没错,黄华丽似乎从来没穿过一件顺眼的衣服。
唐克拿手调皮地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想什么呢,走神了。”
“没看什么,只是看见一个同学。”我忽然无精打采地愣了一下。
“男的还是女的,是不是有男同学追你了?没关系的我都比你大那么多,我会看得很开的。”他得意的开着玩笑。
“你别拿我开心了,谁会看得上我呀!”我被他说得脸都有点红了。自己都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淑女了,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可能是因为上学的缘故,毕竟我还没有像杜鹃那样完全放任自流。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差点都忘了,你怎么不喝酒呀?”
“奇怪吧?我早就不喝酒了,喝酒把胃喝坏掉了,就戒了。”
“我不相信太阳会从东边落下去!”
“世界是变化的,让你不相信的事多着呢!比如说我现在已经在望京新城买了套房子,你肯定更不会相信吧?”说着他得意的看着我吃惊的样子。“但我确确实实是买了。还有我的几个诗集也都出来了,还翻译成了好几个国家的文字呢!”他边说着边从包里把诗集一本一本的拿到我的面前,说是送给我的,作出很得意的表情……“你和田立文还在好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几乎连想都没想就稀里哗啦如实相告了。“不知道,他从来都不给我打电话,他好象没有打电话的习惯……”我痛快的数落着,一副暗然神伤的样子,好象终于可以找个人一吐为快,发泄我心里的郁闷。我以为他只是关心老朋友,想起几年前的情景,我心头涌起一阵亲切,希望得到他几句安慰的话来填补我内心的空虚。出乎意料的是他却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他几乎是心满意足的说那就好,那说明我还有机会。
进了高楼林立的望京新城,我呆在10号楼F座19层那间属于唐克的房子里,那些房子像是大楼里的一个个抽屉,那么的虚幻而不真实。我真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你的手别碰着我!”说着我把他的手从我的手上拿开。他谦卑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这一点倒暴露了他的本性,使我感觉到他确实就是两年前那个毫无尊严,落魄而委琐的唐克。但很快他的另一只手又厚颜无耻的搭在我的大腿上,这次我没有继续去拿他那只手,因为他手下包裹着厚厚的牛仔裤,此刻它给我很安全的感觉。这个曾经丧魂落魄的梦游诗人,此刻竟会打扮得像个绅士一样坐在我身边,还和我在格里高利圣咏——中世纪欧洲教堂音乐的怀抱中谈论爱情,衬托出我们谈论的是多么神圣的话题,感觉我们正沉侵在神圣而庄严的教堂里。
短短几年时间,我们都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我不禁怀疑剩下来漫长的几十年,命运会给我们带来些什么?“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钱买房?”
他诡秘的笑着,望着我说:“英雄不问出处,这是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然后抱来一大堆CD,神神秘密兮兮的说:“这都是你喜欢的。”他还说其实两年前我就爱上我了。他说第一次看见你,你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在球场上和田立文打篮球,当时我眼睛一亮,也兴奋地跑过去和你们打球,没想到他就是你的男朋友。爱情其实就是一种感觉,就是当时那种感觉,遗憾的是你已经有了田立文,我找不着机会。不瞒你说我一直希望你和田立文分手,去年到广东,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你们是否已经分手,看看我还有没有机会,没想到你们还在好着,你还是那么单纯,居然还养着他。
他一说到“养”字,我心里立刻难受起来。“你能不能换一个词,我没有那么伟大!”
他可能怕我生气,立即后悔不迭的陪不是,说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子。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触膝长谈,反正那天我们一直聊到太阳落城,也就是差不多叫做华灯初上的那个时候。当时我们一起吃过晚饭,饭菜都是他亲手炒的,想不到他还会炒菜,居然也不难吃,我估计他是特意准备的,想在我面前露一手。吃饭时他频频给我夹菜,显得很亲密的样子,我们有说有笑的边吃边评价,俨然一对幸福的恋人。但吃完饭,情形就有些变了。外面的灯接二连三的亮了,我觉得该回去了。但他就是不让我走。他说好不容易等到周末就是想你可以留下来。我说不行,我手机丢了老师同学都找不到我,万一有什么演出机会就错过了。他说手机待会儿就陪你去买,你要是真不放心学校,先打个电话回宿舍也一样。我说什么就是不同意,进门的第一眼我就看见了门口的女式皮鞋,是那种欧款的中年妇女皮鞋,当时我就有一种恶心的感觉,我还努力安慰自己反正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管他和什么女人住在一起呢。没想到现在他会坚持留我过夜,我已经不仅仅只是恶心了,我甚至开始想吐。
4
我一直没买手机,不是不舍得,而是我一直在犹豫。我时常听到有一个声音说你买吧,人人都有,你干嘛不买,干嘛像低人一等似的;另一个声音又在说文静,你不能买手机,你不要忘了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来这里容易吗,要知道你不是来摆阔的而是来学习的,你必须一心一意投入学习。
稀里糊涂到了期末。考完试,很多同学还留下来看专业考试的分数。其中考试他们已经为分数伤透了脑筋,都说老师打得太不公平,有的同学还为此哭过,现在居然还会有一部分坚持等分数出来再走。我懒得等了,谁敢给赵老师的学生打低分呢,不用看肯定在九十以上。考完最后一科,我射箭一样直接飞回了广州。
老赖开车到广州接我。因为火车晚点,他一见面就劈头盖脸的责怪我为什么不买手机。他说难道我给你那么多钱还不够用?难道你是怀疑我不会再给你钱了,我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等他骂够了,发泄够了,他给我买了一个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除此之外他还带我去买了很多衣服,虽然是穿在我身上,却是供他欣赏,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是他挑的,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模特。看我穿着他一相情愿为我挑选的新衣服,他得意得像欣赏自己的作品,就像服装设计师享受着自己的设计成果。他怀着这种无比得意的心情,带我去了一次汕尾,仅仅是为了去那里吃一顿海鲜,当然也顺便见了他几个战友。
回到江城已经快过年了。我再次推开那扇久别的大门,里面熟悉的霉味依然扑鼻而来。田立文穿着睡衣出来开门时,门已经被我打开了。他显得很兴奋,忙着帮我把背包提进房间。
赵锐敏听到说话声,也打开了他的房门,一束亮光立即随着他的身影同时抵达客厅。他望了我一眼说:“回来了!”
我也望了他一眼,差点吓了一跳,这个样子是赵锐敏吗?胖乎乎的脸型如满月,脖子也粗粗的几乎跟脸一样大。等我想起来可能是服了激素的缘故,他已经关门回房间了。
虽然是冬天,房间里还是有一股永远说不清楚的味道。我一屁股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我想要等完全适应了屋里的气味再进房休息。
天一点都不冷,不象快要过年的样子。赵锐敏再次开门出来,望着我咂了咂嘴,做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又转身回了房间,只是这回没有关门。他看上去他精神不是特别好,但丝毫看不出有病在身的样子。我估计他是想跟我说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毕竟有些隔阂甚至不愉快,场面一下子有些有些尴尬。
房间里虽然还是有些乱,但明显有收拾过的痕迹,显然田立文还是天天在盼望我回来。几个月不见,田立文明显老了许多,他显得非常激动,我却已经冷静下来,即使他抱我都没有了太多的激情和感觉。看着他穿得那么寒酸的样子,我心里有些难受,明明我把老赖给我的钱都平均分了他一半,他仍然作出穷困潦倒的样子,有了钱也不舍得自己花,真是穷惯了,天生的穷命,怎么扶也扶不上墙。我不想知道他的钱都是怎么花的,也不想知道他还剩下多少钱。我假装开玩笑说:“如果我离开你你会怎么办?”
他看着我亦真亦假的样子,就笑着央求我说:“大过年的别说不吉利的话吧!”
从他激动的语气里我知道他是害怕我离开的,我自己似乎也有些舍不得离不开他,几年来,他一直像亲人一样在我身边,即使我真的对他没有了爱情,也应该还有亲情存在。
赵锐敏虽然已经不那么恨我了,但我们的语言却已经越来越少。有时一起在客厅里吃饭,他也会表现出很想和我说话的样子,他从来不打听有关我们学校的情况,即使我偶尔无意中谈到,他也极力把话题扯开或者沉默不语。他往往只主动问些关于北京的天气之类无关紧要的事情,好象他对北京特别了解,特别熟悉,说过之后,等吃完了饭,他却又把门关得嘭嘭直响,好象在为刚才的谈话反悔。他刚刚三十岁,却已显得未老先衰。再也找不到几年前我们初次面的样子,那五官依然一件不少的挂在他的脸上,但却已不再精致,甚至有些变了形。因为没有了神采,脸上莫名其妙的添了那么多肉,给人感觉有些滑稽。看来人的长相并不是特别重要,只有精神面貌才是至关重要的。几年前的那个冬天,他是那么神采飞扬的等候在我们的面前,使我第一眼就对他产生了好感,真没想到现在他会如此的萎靡不堪。我问田立文:“赵锐敏现在找女朋友了吗?”
“哪里?”田立文说。“他现在成了这副样子,又整天不出门的,怎么会接触女孩子,即使偶尔叫来过夜的又怎么能做女朋友呢!”
“那他一直都不找工作,他在干嘛呢?他的病看样子好了吧?”我想他已经一年多没上过班了,他又不象田立文多少还算有我给他点钱。
田立文告诉我赵锐敏又在写小说。他说赵锐敏的第一个长篇,已经给好几个书商和出版社看过了,都是因为内容没通过。据说自从卫慧和棉棉她们那批所谓的新新人类出来后,出版社都变得很小心了,赵锐敏又觉得自己是多么的生不逢时,说要不是那样他肯定能一炮走红。虽然事已如此,他仍不死心,现在就决心背水一战了。听说他房间里几乎收藏了所有关于“性”的书籍。像荷兰高罗佩的《秘戏图考》还有另一个版本《房内考》,国内刘一临的《性百科全书》,以及《春宫图》,还有小说《肉蒲团》、《金瓶梅》、《查太来夫人的情人》、《洛丽塔》等等等等,有些甚至连田立文都没有听说过。所以他也说不出多少,除非是我亲自去他房间看,我想我是不会去的。
我把新的手机号告诉田立文,他说这个号怎么这么熟呀?我解释这是赖长林重新给我的一个江城号码,他叫我回学校后再买一个北京的号。
田立文拍了拍后脑勺,但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他找到自己的电话本,然后惊叫起来:“哦!这是白小燕的手机号。”
我想白小燕不用了吗?一提到白小燕,田立文就紧张起来。他说:“白小燕出事了,而且完全是赖长林引起的,报社里谁都知道了。”
听他说白小燕跟赖长林打了4次胎,最后一次医生说再也不能打了,否则以后她将再也怀不了孩子。白小燕苦苦哀求老赖离婚,好把孩子生下来,她一直等着和他结婚都等了多少年了,一直没有结果。但老赖始终不愿意离婚,白小燕只好以死相逼,听说割了一次腕,又服了一回安眠药,还是被救回来了……我听得心里一惊一惊的,同时全身阵阵发冷,好象他说的不是白小燕,而是对我不久将来的预言。确确实实我也已经堕过4次胎了,和田立文3次,老赖1次。我们的子宫为什么都那么不争气呀,记得第一次怀孕,那时我们什么都还不懂,一不小心就怀上了。等后来有了经验,就特别小心了,还是遇到了意外。跟老赖,那完全是因为他不肯避孕,他说作爱就是好好享受,一采取避孕措施就什么兴致都没有了。我想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麻烦,一点也怨不得别人的,我会不会和白小燕一样,将来再也没机会生孩子了,我不禁害怕起来。为了今天的一切,我付出的实在是得太多了,我开始为此感到后悔莫及,如果一切可以从头再来,我一定会好好爱惜自己。
至于白小燕是怎么寻死觅活,又是怎么抢救过来的,其实我并不是特别的关心,我只是对老赖太失望了,我想他怎么会那么冷酷无情?他跟我说过不离婚的理由,他说是因为他的大多数财产都是他老婆的,如果离了婚,后果可想而知。关于他们夫妻的关系,在故事的结尾有详尽的描述,在此我就不必赘述了。我想都说最毒妇人心,其实男人的心远比女人更恨,他们一辈子在外面寻花问柳,却永远是那么理所当然,而他们的妻子稍有越轨,败局就永生注定了,不仅如此,还得蒙羞受辱一辈子。其实说什么妇女解放,男女平等,这样的口号不知喊了多少年,可是到现在还只仅仅停留在一句口号。这归根结底又怪谁呢,当然有一部分还得怪女人自己不争气,这样一想我不免又有些羞愧难当,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不争气的人呀。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春节的气息越来越浓了,街道越来越拥挤。小地方的人远比大城市的人爱热闹。小时侯,母亲就在节日里向我们训斥过:“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相,年无年节无节的,叫化子都还有个年呢!”看来小地方人的观点都和母亲一样,过年就得有点过年的样子。我是越来越不喜欢过年了,因为我的期望值太高,我总以为过年会像小时侯一样开心。越是想无忧无虑却越是烦恼,外面越是显得热闹,越是衬托我内心的空虚和寂寞。我忽然很想去看看白小燕。拨通了老赖的手机,我学着师姐牛丽丽的口气:“你过来接我吧,我好无聊……”然后我们约好了地点。以前从来都是他叫我随叫随到,今天第一次指挥他,我心里忍不住一阵窃喜。
车开到了我的面前。我依然学着牛丽丽的口吻:“我要去你家。”
“不行!”他边开车边心不在焉的回答。
怎么不灵了呢!我想牛丽丽大城市里出生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不论做什么都特别自信。不像我总是缩手缩脚的,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跟严顺开演的阿Q似的。像刚才,我嘴里明明是在命令,心里却发虚,真是熟话说的狗肉上不得正席,一到关键时刻所有的自信都跟霜打了似的。估计老赖也是因为这个,抓住了我的弱点,永远不会像陆建国对牛丽丽那样对我言听计从。
 “有谁在你家呀,那么害怕?”我看他掩饰不住笑笑的,一点都像出过什么事的样子。男人就是男人,他们心里想些什么一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像我这样的女孩子简直就是他手里的一个柿子。
“你想去那里?”
“我想去你家!”我斩钉截铁的说。
“今天别去了,改天吧。”然后他径直把车开到了江滨路的富临宾馆。
开了房,他像是累倒了似的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我也闭上眼睛静静的躺着,我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白小燕的遭遇对我触动太大,她留给我的印象一直都很好,我能有今天,能成为一名名牌大学的学生,完全也有她妹妹白小鹭的一份功劳。要不是她代我参加高考,我估计自己也许早就被淘汰掉了。但是如果没有老赖,我也许又连考学的机会都没有。我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我想我得冷静,不能太冲动,无论如何也得等到我大学毕了业才能离开他,否则我的学费从哪里来,我可不想像黄华丽那么累。我想如果再让我回到原来一无所有的日子,无疑是把我抛到了无底深渊,那样还不如把我发配到西泊利亚去。
躺了一会,他来了精神,浓密的胡茬不安分地刺在我的脸上。接着他不紧不慢的剥我的衣服。我像个死人一样任凭他在我身上忙来忙去。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粗鲁,见我还没有配合,他就生气了,他狠狠的说:“你能不能主动一点,再对我温柔一点好不好?”说完像强奸犯似的强行压在我身上。
没想到我一把掀翻了他的身子,“噌”地一下子坐了起来。冒三尺的冲着他喊:“白小燕对你够好,够温柔了吧,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对她?”过后想起来,当时我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和勇气呀。
他一脸的惊讶:“谁告诉你的?”
“还用别人告诉我吗,报社里谁不知道呀?”
“行,你知道就好!”他边狠狠的说着,边一件件的套上衣服裤子。“你们一个个都这样对我吧,告诉你,从今以后你别想我再给你一分钱,看你能耐的,看你自己怎么上学!”然后摔了门骂骂咧咧扬长而去。
这一幕迟早都会发生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我还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我现在反而像御掉了沉重的枷锁,心里和脑子里都空空荡荡的,像一只轻飘飘的气球,漫无边际的飞了起来。只是又好象还不习惯这种没有束缚的感觉,精神开始有些恍惚……
独自在宾馆冥思苦想了一个晚上,毫无睡意。第二天一早起来,镜子里的自己显得那么的憔悴,蓬头垢面,眼泡肿肿的,好象哭了一整个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浴室,浑身有些发飘。打起精神从头到脚洗了一遍,好象要洗去五脏六腑里所有的污垢。然后觉得精神好多了,心里也感觉塌实了,换上一套还没来得及试穿的新衣服,作出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心想我终于坚决的把那肮脏无耻的一页,彻底的,痛痛快快的撕掉了。从今以后我将脱胎换骨重新开始。
刚刚过去的那一页,现在看来,是那么的沉重,那么的肮脏和无耻。
那无耻的一页就是我下面要讲的这个故事,这是一个毫无修饰,赤裸裸的一段生活经历。又是一名无知少女通往所谓理想之路的无耻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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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发后边的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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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正来劲,没了。。。。。

郁闷。。。。

很现实的故事,社会就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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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去私奔    文 / 萧虹
我只是个农村女孩,如果不是遇上老赖,我根本没能力考学。谁都知道,要想考艺术院校那得花很多钱的。我是怎么认识老赖的呢?这还得从头,从认识田立文说起。人们常说成功是踩在前人肩膀上前进的,一点没错。人们还说女人的成功是踩着男人的肩膀前进的,这也一点没错。我想如果没有那些男人,也许同样不会有我的今天。
1
十六岁之前,我从未出过县城,当我独自拎着行李,终于要踏上去市里的班车时,我就预感到自己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因为在我隐隐的内心深处,我的目标将是更遥远的地方,至于别的我还来不及想。
在此之前,整个县城的每个角落都曾经是我的拜访地,因为在整个中学时代,我一直钟情于孤独。尤其是到了周末,我不愿意像其他同学那样早早就急着往家里赶,用老师的话形容他们是“回家像射箭,上学如拉纤。”我却恰好相反,家的诱惑对我而言远远不及外面的世界来得迫切。
我的家住在山上,目所能及的只有门口一条哗哗流淌的小溪,还有对面山上人家的吊脚楼,其余的除了山峦和绿树,依然还是山峦和绿树。一年四季,年复一年,总令我感觉单调和乏味。暑假里,我上山放牛,躺在树荫下,头枕着地上的野草,睡在小鸟和鸣蝉的聒噪声里,嘴里无聊的咀嚼着一根什么甜甜的草根或青草嫩芽。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睡在水井中的青蛙,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仰望着天,幻想着大山的外面是个什么样子。隔三岔五,我就特别想去县城逛逛,但口袋里又没有钱。
后来每当在书中看到城里人所说的什么空气污染,什么生态平衡,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无病呻吟。所以只要一开学,每逢周末,我就像得到了解放。走到街上,我会用一周节约下来的饭钱,来奢侈的买一支冰激凌,我以为冰激凌应该是时髦的,因为在更早几年里那玩意儿还没有呢。然后我手拿冰激凌骄傲的边慢慢享受着,边毫无目的的朝我尚未涉足的荒郊野外出发,期望能走向遥远,幸亏那时没有现在这么多坏人。另外,我还时常穿着高筒雨鞋(我把它想象成高档的皮靴),沿着人行道上的方格子地板,迈着自认为标准的一字步昂首阔步细雨中,自我感觉很酷,引得路人频频回首。每当我路过通往市里的公路时,就会莫名其妙的想,过不了多久,我一定会从这里出去,至于去到哪里并不确切,总之是要出去的,并且这种预感的强烈程度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日俱增。
2
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穿着洗得有些发黄的白色连衣裙,皮肤晒得有些黝黑,却衬得牙齿更白、眼睛也更亮,整个脸显得很生动、很有灵气,就像一只刚刚走出大山边缘的小鹿。这是我留给田立文的第一印象,他说那种感觉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独自来到陌生的城市,在这里我遇到了生平第一次令我心跳加速的眼神。在第一堂语文课上我才知道,报名时第一眼见到就让我莫名心跳的青年男子,就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他的名字叫田立文,后来他成了我的第一任货真价实的男朋友。
田立文的长相并不出众,有点老土,尤其是和中学时那个给我写情书的男同学相比,他甚至可以说长得有些丑陋,小眼睛,塔鼻梁,厚嘴唇……什么都跟我的白马王子刚好相反,我却莫名其妙的会在他面前心跳加速。
提起那个给我写情书的初中同学,其实是最没劲也最另我后悔的事情,因为那确实有些糟糕透顶,是虚伪使我错失了良机。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时间可以倒转一回,也就是让我再过一次少女时代的话,我一定热情洋溢的奔赴他的约会。那个令人怦然心动的故事,发生在我十四岁左右的时候。他是第一个给我写情书的男性,确切的说只是一张纸条,上面隐隐约约写着他是多么爱我,还绞尽脑汁的用各种美好词汇把我形容和比喻了一翻,约定下晚自习后,在校门口外面不见不散。纸条是通过另一同学递给我的,恼火的是那个月老虽然也是个男生,却是个多嘴多舌的多嘴婆,不仅两嘴无遮无挡,还是个传布谣言的行家里手,我始终弄不明白写信人的用意究竟何在。结果,他偷看内容是小事,自然还免不了传得满校风雨,甚至还在原有的内容上添了油加了醋。我本来一直对那个男同学怀有说不尽的好感和暗恋,但我还是用虚假的大道理回绝了他。因此我还忍痛转学,并再也没有喜欢过别人。
这也许可以勉强算作我的初恋吧,或者也许充其量只能定义为爱的萌芽。因为那仅仅只是处在一种朦朦胧胧的状态,并没有实际行动,甚至连单独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我们虽然同班,却没说过几句话,尤其是好感的面纱被捅破后,我们几乎再也不敢正视对方。在此之前,我们还可以通过眼神传达那种美妙的感觉。比如学校搞文艺活动时一起编个舞蹈,或者来个合唱什么的,他也确实有这方面的天分。每当那个时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心里总是好象揣着只兔子,只要两眼一撞上就会脸红心跳。两眼相撞简直太容易了,只要谁一进教室,首先肯定是到处寻找对方到了没有,如果找来找去双方的眼神一下子碰到了一起,一阵激动和兴奋过后,心里当然也就塌实了;如果对方还没来心里绝对会很不安,一直担心到他到来为止。要是意外的在人堆里接触到了对方的皮肤,那肯定会兴奋得几个晚上睡不好觉,那怦然心动的一刻不知每天要在脑子里激动的回放多少次。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也许确实是算不得初恋的,毕竟还没有正式的约会,也没有真正的肌肤相亲,我也几乎不想把它当作初恋了。
据说几年以后他死于一场斗殴事件。算起来那时他应该正在上高中,也就是我逃学私奔的那段时间。听说他被人当场捅了十几刀,鲜血淋淋的抬到医院,没到几分钟就咽气了。听在场的同学说他临终前还在叫我的名字,看来他到临死还是想见我一面的。他哪里会知道,那个时候我也许正在得意忘形的,跟另一个大我好几岁的男人私奔呢。那么他为什么会斗殴呢?据说是为了帮助跟他要好的一个哥们。好象是说他的一个哥们的女朋友,被一个社会上的渣子,也就是一个什么帮派的烂仔头目抢走了。那时社会上各处都流行打群架,人人都觉得很好玩,很勇敢。而那种前所未有的英雄气概,就来源于当时空前泛滥的港产武侠电影和电视剧,看得青少年个个都跃跃欲试,纷纷效仿,他刚好成了当时的牺牲品。奇怪的是多少年以后,他还时常清晰的出现在我的梦里,并且还是当年的样子,那清秀的面容,浓浓的一字眉,略带一点淡淡忧郁的大眼睛,都依然还是当年的模样。尤其是那性感的嘴唇,多少次我就要亲吻到它了,但那往往是在即将醒来的时候。因此,上大学以后,我很快又渴望能和我同龄的男孩子恋爱了。我想这也许是学校的环境,使我那早已远去的情结,以及那种感觉又得以死灰复燃。
后来田立文告诉我,那天是他第一次蹬上讲台,他整堂课上都看着我是因为他见我听得最认真,只有望着我他的手心才不至于老是冒汗,他的声音才不至于发抖得厉害,虽然他也见到其他同学都奇怪的望着我,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对我认真听课感激得差点流泪。从此,他每天晚上都会找到不同的借口约我出去散步,我虽然也有些害怕,因为他是我的老师,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因为我从小对老师充满敬畏之心。我不知道如果是别的老师约我出去,我是不是也一样会不好意思拒绝。他不抽烟也不喝酒,甚至我还知道他连茶都不喜欢喝,约我散步却上了瘾。他开始每天夜里风雨无阻的领着我压马路,直到夜深人静。一开始,我们谈文学,有时也诉说他的失恋。他时常会很失落,甚至绝望的冒出那句话:“我的家也在乡下,家里很穷,因为穷所以总是被人抛弃。”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我讲他的故事,而且大多数话题我都听得似懂非懂,到了后来他几乎只和我述说他和几个女孩子的恋情,导致我既反感又有些好奇,后来变成了难受。我甚至怀疑他每天只一心盼着天黑,他有发泄不完的诉说欲望。直到几十天后又一次漆黑的深夜,他终于顺利把我领出了灯光普照的人行道,走进了一片芦苇掩映的小路,路旁有弯弯的、长长的,通向我所理解的天之尽头的铁轨,在偶尔出现的灯光下透着铮亮。四周只有蛐蛐儿在低吟浅唱,远处是一片铺满星星的湖水。除此之外,便是火车的长鸣声。我们沿着铁轨前行,火车“嗖”地一声从我们身边急驰而过,刮起一阵呼啸的冷风。就在那一瞬间里,他激动地抱住了我,抱的适得其所。我的脸,我的身体都瞬间滚烫开来,我的衣服着火了。他拥抱着一团火,温柔地吻着我的脸,沉侵在幸福中。我浑身像是用一团棉花做的,到处都柔弱无骨。我终于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其实我也懵懵懂懂的早有预感,迟早会有这一招的,这也许正是我一直所期待和渴望的,也就是我每晚愿意跟随的真正原因。与其说是他在勾引未成年少女,不如说我自己天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骚货。其实这一点在我几岁时就已尝试过了,我甚至比谁都清楚,两性相碰就跟电的正负极一样是会撞出快感的火花。
小的时候,大人都要下田下地去干活,小孩子是没有人管的。
说来也怪,那时的小孩子命也都贱,越是没人管,他们越是活蹦乱跳的,即使生了什么病大人也不当回事,反正他们总有对付的土办法,比如招魂什么的,好象个个做了父母就自然而然成了医生。凡是遇到有什么小伤小痛,她们顺手在路边抓把草药,煎了或是爵了给孩子喝了或是敷了就算是治病了,没过一两天那病还真是好了。那时侯,小孩子最常见的疾病算是闹蛔虫。不仅下面拉嘴里还吐,这闹蛔虫就跟住在江边的人家闹水灾似的,每隔几年就会闹死几个孩子。这蛔虫哪来的?病从口入,吃的呗!每天个个脏得跟泥人似的,哪有不生虫子?因为小孩子肚子里都有,大人反而也都不但心,再说谁家没有三、五个孩子,死一个把也就哭几天,哭天喊地过后依然下田干活,忙几天也就渐渐忙忘了,好了伤疤也就忘了疼。所以一有孩子闹蛔虫,也就是削几块苦楝树皮,然后拿它煮鸡蛋给小孩吃了,不管你好没好,反正他们放心了,该干嘛干嘛去。而小孩子得了鸡蛋吃也高兴,虽说那蛋的味道苦是苦了些,但毕竟还是叫做鸡蛋呀,平时哪有机会吃到呢。就是偶尔来了客人,眼看碗里红辣椒间露了金黄黄香喷喷的炒鸡蛋,谗得小孩子们眼睛珠子都快滚出来了,可就是不敢动筷子,因为父母的眼珠子都盯着你呢,生怕你和客人抢,让人回去说谁家的孩子没教养。只好耐着性子等客人早点吃完饭,遗憾的是那时鸡蛋早已被辣椒淹没了。所以此时也顾不得它是苦的还是香的,只要它仍然是叫鸡蛋就行了。当孩子们心满意足的吃完鸡蛋,该玩泥巴依然玩泥巴,就是鸡蛋和泥巴和在一块吃也没关系,反正也是该干嘛干嘛,该长蛔虫还是绵绵不断的拉吧,肚子是不认生的,来者不拒。
泥巴玩累了还干嘛呢?这好办,可干的事情多着呢,乡下的孩子是从来不会寂寞的,一般情况下是大帮的孩子不分男女,也不分大小的倒在草地上打闹或者睡觉。每当有男孩子骑在我身上,或者是我骑在男孩子身上的时候,我总会假装不经意的偷偷把身体往他们的下体部位挪,也不知碰到了没有,就觉得那地方似乎有点硬硬的,立马感觉到自己的下体就像涟漪一般漾开了,充满着快感和渴望,就像后来被田立文拥抱的感觉。男女相碰为什么会这么刺激,难怪小时侯经常听到某某女孩子的下体被某某男孩子碰出血了的事情。说心里话我从小便对此充满了渴望,并且十几年来与日俱增,同时却又有些害怕。渴望什么,我越来越多的梦见蛇,大到巨大的蟒,小的成群结队形如蚯蚓。我渐渐明白,我渴望的是我从未见过而又日渐清晰的东西,一样男人的东西,渴望它温柔的进入我的身体。虽然是没有亲眼见过,却是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就可以感觉到。而那个男人会是谁?我还没想好,或者说我从来就没具体的想过。那么,现在那个人来了,是他吗?我不知道,似乎又觉得我还没有准备,也许来得有点太快了吧,快得有些不真实,令我心里又激动又有些发虚。
那件事,那次令我渴望已久的异性拥抱,使我感觉无比兴奋和安慰,我永远无法忘怀。只是,至今我也不知道那一夜我是如何回到宿舍的,我只记得当晚我像一路踩着棉花或者踏着白云,浑身轻飘飘的,直到走回宿舍门口才立马清醒过来,因为老远就听见同学用鄙夷的口气描述我和老师的丑闻,当我推开房门的一刹那,议论声如受惊的鸣蝉嘎然而止。
    第二天不仅是女同学疏远了我,连男同学也开始不拿正眼瞧我了,甚至冷讥热讽,就是原来对我表示过好感的男生还朝我吐吐沫星子。田立文的遭遇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课堂上,同学们故意回头看我的次数比看讲台的次数还多,要不然他们就会选择睡觉。一开始点他们名字,他们还会把头抬起来几分钟,到后来简直一点反应都没有了,搞得没睡觉的同学们哄堂大笑,接下来他只好装着没看见。
同学的妒忌一点也没有影响他对我的感情,我倒是有点害怕了,我天生是个胆小鬼,老想办法躲着他,但每次看见他找来找去找不着就掉了魂似的转来转去瞎逛,我心就软了。他视力不好还特别笨,有时我就在他眼皮底下,他还是心急如焚的伸直了脖子望来望,别人都幸灾乐祸的笑,却假装看着别处。尽管他从别人的表情看出来我就在附近,但就是找不着我,更加着急和生气。我实在看不过去,气急败坏地走出来说:“求你别找了,你叫我把脸给丢尽了。”
没想到他比我还生气,还要理直气壮,他说现在同学都不理你了,你又没有亲人在这里,你还太单纯,我不能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每次他都不仅会说得我理屈词穷无言以对,而且还觉得他处处都在为我着想。
早就有同事警告过他了,学校早有前车之鉴,叫他千万不要为了一个黄毛丫头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他却把好意当成了耳边风。结果终于不出所料,他被叫到校长室,校长铁青着脸,二话没说递给他一叠长达十页的状纸,什么都不必解释了,他立马掉头就走。
当时还在上外语课,我一点预感都没有,他连和同事招呼都没打就直冲我招手,有些同学发现了,朝窗外看了一眼就很不屑的把目光收回去了,我觉得很没面子,堵着气冲了出去,外语老师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一目了然。
他有些无精打采地说:“我被开除了,你愿意跟我走吗?”然后不安的等待我的反应。
我一下子懵了,又有些意料之中。“去哪里?我还要上学呢。”
“一个破中专有什么好上的,你不是喜欢唱歌吗?我们去北京吧,那里随便找个大学进修一下都比大专还强!”
他一说到北京,我就有些心动了,这段时间他给我灌输了很多关于北京艺术氛围的故事,早已令我心驰神往。机会真的来了我却有些害怕,害怕的理由太多了,报刊杂志上拐骗少女的报道和故事太多了,我能随便信他吗?他见我犹豫不决,赶紧给我分析,还说即使我不离开,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因为我在学校早已臭名远扬。
看吧,还是因为男女之情,第一次是逼得自己转学;而第二次却是大胆的逃学了。如果再来个第三次,那该是怎样处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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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被学校开除,但得到了我,是祸之福之所依!但对我自己是福是祸还一无所知,可能是“北京”对我的吸引力太大了,我们那一晚不但没有别人所想的那么多烦恼,反而更多的是从未有过的欣喜,和对北京的憧憬。从我们下定决心要去北京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满脑子幻想着北京了。
困难成了感情的催化剂,我们忽然意识到彼此谁也离不开谁了,我们便走到哪里都光明正大的牵着手,在这座城市里我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躲躲闪闪的牵着手了。只可惜这份优待来得太晚,我们只能享受最后一个晚上。因此,我们要尽情的享受它,让它尽量的漫长,以弥补这么常时间的紧张。其实不用我们刻意去制造漫长的感觉,本身已经感到很漫长了,我们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留恋。我们买了两张第二天北上的硬座火车票,然后走到火车站旁那一溜的小饭馆,神气活现的点了几个菜,狠狠奢侈了一回,算是为我们自己饯行。在此之前,我们可不敢这样大摇大摆往里走,除非是他终于领了薪水,或者我家里好不容易给我汇了生活费来。我们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可以过得这么快乐,又有些舍不得走了。
当我们沿着喧嚣的街道往学校走时,不得不再次遭遇我们熟悉的过街老鼠和尘土飞扬的街道,我们又巴不得马上离开这座肮脏不堪的城市。这种矛盾的心情一直延续到第二天火车徐徐开动的那一刻,才由行走的风景和强烈好奇心所取代。他后来的心情怎样我不得而知,但从他表情来看他的快乐一定不亚于我,他一直搂着我,当火车专进山洞,他不失时机的把嘴唇印到我的脸上,我的脸立马着了火似的红起来。他曾骄傲的告诉我,脸红可以增进脸部血液循环,达到美容的效果。我以为他在亲吻我时,可能会有一种类似于伟大的感觉,所以我也尽可能的让它红得更久一些。可惜到了北京以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我们频繁的拥抱,我的脸也渐渐变得不那么敏感了。
天刚蒙蒙亮,睁开双眼时早已跨长江过黄河了。眼前是一望无垠的玉米地,车窗外的空气是那么的新鲜,如果我的心情。我不由自主的伸长了鼻子,我都快闻到玉米的香味了!有人坐在我们前边势无忌弹的抽起烟来,一束青烟从他的头发袅袅升起,呛人的劣质烟味立即扑鼻而来,玉米味道被赶到九霄云外。车厢里的咳嗽声,伴着吃早点的乘客说话声渐渐大了起来,但并未影响大多数人的酣睡。有人说只有几个小时火车就要到达北京站了,车厢里一下子骚动起来,有的与邻坐望着车窗外兴奋地大声说笑,还有的嫌坐着看得不够过瘾,干脆站起来眺望,要不然就频频在车厢里穿梭,以便于让时间过得更快一些,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不折不扣的消磨时光,幸福的等待。
几天以前,我们还是那么惶惶不可终日。马上就要到北京了,我才想起来我可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带呀。如果父母能够原谅我的逃学,那么学费还可以叫家里寄一点,生活费也可以节约着用,但我的生活用品怎么办呀?因为怕学校知道,我什么也没敢带,就偷偷拿了几件换洗衣服揣在书包里,逃出来了。我在想他们会怎样通知我的父母,说我在学校的生活是如何如何不检点,又如何勾引老师,然后跟着他私奔。我的父母是否会老泪纵横,哭哭啼啼的来到学校,然后灰溜溜的把东西搬走。或者父母觉得被我丢尽了他们的老脸,干脆把东西扔了算了,但我想他们大概不会那么大方,是舍不得扔的,那可是他们一辈子心血换来的那一部分家产呀。果然如此,等我可怜巴巴的写了信回去,他们真的又把那些东西,细心周到的寄到北京来了。
出了拥挤的北京站,因为没带行李这回倒是轻松了,我们没有急着直奔目的地,而是钩肩搭背地站在公共汽车站牌前。眼看来来往往的茫茫人海,我们兴奋得像两只小溪里的小鱼一下子流进了大海。懵里懵懂,连看也没顾不得上看一眼,我们就随便挤上了第一辆迎面而来的公共汽车。乘务员浓妆艳抹,她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望着我们问:“到哪儿?”
我们兴奋的说:“开到哪就到哪!”就这样,我们买了两毛钱的车票开始周游北京城了。
公共汽车绕来绕去兜了几个大圈子便浩浩荡荡直奔天安门,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金黄色的朝阳照耀下的天安门城楼,真的象我们小时候在画里见到的那样光芒万丈。他骄傲的搂着我,看着我好奇的样子洋洋得意。车上其他人的脸上都麻木着,偶尔有人望我们一眼也是很平常的表情,真是大地方的人世面见得多了,一副处世不惊的样子。我们充满好奇的在几辆共车上度过了一天,直到天黑才随便找了个地下招待所暂时住下。
一切都来得太快,我问自己,什么叫作爱?我爱他吗?我感觉他是爱我的,但我其实并不爱他,因为他不够帅,不是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以前在市里不肯让他牵手,那只是因为我嫌他长得丑,而并非仅仅因为我多么纯情。我想之所以愿意跟随他来北京,是因为我爱北京,而并非多么爱他,不用自己花钱就可以到达我渴望已久的远方,早已说过,我可从来就不甘心呆在小地方,去得越远越好。他看上去总是心花怒放,大概想象不出像我这么不暗世事,这么单纯的山里野女孩子,也会有如此的心计。我心理很明白我只是在利用他,我也想对他这么说,但我能怎么说,即使说了他会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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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快就开始上课了,而我该上什么学校,以及在哪个地方还一无所知。暑假已经来临,我只好得耐心的等到开学了。初来咋到的那股新鲜劲就这样一点一点离我远去了,但我还没有明显的感觉出来,我也跟着他去听课。虽然听得云山雾罩的,毕竟也没闲着,再说给他们上课请的大多都是所谓的著名作家,有的在我听来甚至如雷贯耳,我们从小学到中学都学过他们的文章。
作家进修班的人年龄参差不齐,倒是没有我这么小的,表面上他们都很喜欢我,但老是这样听课我的心里逐渐有些不安,毕竟我是想唱歌,又没想当作家。还没打听到要找的学校,我就不得不离开作家班了。那天,他们慈眉善目的班主任把我从教室的最后一排叫了出去,她在走廊里小声的告诉我,说班上很多人都对我有意见。
提起这件事,我的脑海里马上就浮现出当时的情景来。那是在一个著名文学大师主讲的课堂。那位大师,我们在读小学时都学过他的文章,当然现在他已经作古了。那时他的身体就已经行动不便了,来讲课也是坐着轮椅的,从一楼到五楼教室,还得让学员们七手八脚的抬上去。所有人都特别兴奋,主要是因为他能来一次太不容易,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再也见不到了,所以都很珍惜。就比如平时一个什么心爱的东西,到快要失去时,都会显得格外的弥足珍贵,更何况一个人人仰慕的大师呢。那堂课所讲的内容,我所听到的那一部分,也都是他的经历和一些奇闻逸事而已。他说他十几岁进了北大少年班,也就是当时所谓的天才班。当时他们的语文课本里刚好就选了他的一篇文章,于是老师就要他给同学们讲解。但是他确确实实又不知怎么讲解,到底从何讲起。后来老师只好自己讲解了。听完老师的讲解,他才觉得当初写的时候可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的意义呀、思想呀等等,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到这里,他就乐了,学员们也跟着乐,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就在这个时候,班主任老师悄无声息的站到了我的旁边,也就是教室最后一排的课桌尾巴前。
她不动声色的轻声说:“你出来一下。”
我当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懵里懵懂跟她走出教室,谁也没注意到我。
走到门口,她轻手轻脚地把门掩上。和蔼的说你听了这么久的课,本来我也觉得没什么,你年纪这么小,就这么好学。但大家都到我这里反应,对你很大意见,说他们都是交了学费的,只有你一个人是旁听。如果你还想继续听课,只要你把学费交了就行了,不然以后就不能来听了,这也是学校规定的……
当时我脑袋一片空白,既有些失望又有些受宠若惊,失望是肯定的,不仅失望同时还有些羞愧。为何受宠若惊呢,是因为他们的招生简章上明明写着,要在省级报刊、杂志发表4篇以上文学作品,然后经所在地的文联推荐才有资格入读。我连一篇都还没有居然也可以上了,难道他们发现我是块天才的写作料子,想破格吸收培养我吗。我差点就被这种错觉击晕了,之所以后来又没走那一步,完全是因为我对写作毫无兴趣,我只是出于对名人的好奇才去听课罢了。还有就是田立文给我作了另一翻解释,而且我的理想又只是唱歌,至于唱歌做什么用我暂时还没有很明确的目的。
田立文没时间陪我找学校,即使跟着我去找也白搭,因为他不善交际,总是笨头笨脑的,但我接受了他的建议——先从地图上找找看。这真是一个不错的想法,可以一试。
我废寝忘食地沉溺于那几个不同版本的北京地图,学者一样细心研究起上面那些细小的学校名称和地址,凡是冠有音乐两个字的,我都只差用放大镜在地图上搜寻个遍。本来就跟大海捞针似的,然后还一个个的淘汰筛选,最后把剩下的几所音乐学院重重地画了个大圈。根据这几个大圈,我开始利用公共汽车由近及远的大搜索。风尘仆仆跑了几天,终于有了眉目。我在最后一次相中的那所音乐学院里,打听到了一个声乐系的老乡,据说是学校里很有名的学生,还经常上电视。我怎么找到她本人呢?被问到的热心同学告诉了我她的宿舍。我心里还是挺没底的,要是她不理我,或者对我很冷漠怎么办,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再说人家大小也是个名人了,名人总都是有架子的,我没有勇气去敲她的房门。幸好那天我在食堂吃饭,有人小声告诉我,指着前面几排正在吃饭的一个女孩子说:“就是她,你上去试试吧?”
别人帮到这份上了,我如果置之不理怎么说也是说不过去的。心里有些发虚,我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我说你就是某某同学吗?
“是呀。”她抬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疑惑的问我有什么事。
我硬着头皮结结巴巴说明了我的来意。当着那么多人,我的脸都憋得绯红了,真恨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她饭也没顾得上吃,一直认真的听我说完。没想到她不但没有一点架子,反而很热情,还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吃完饭我跟她去了她们宿舍,她告诉我怎么去系里,如何找老师等等。
她现在早已是大名鼎鼎的歌唱家了,但那时年纪还比较小,虽说还是学生,说话却很理智、很有分寸,很稳重也不失礼貌,已初显大家风范。为了感谢她的指点,我从她宿舍出来立马跑到校门口买了6块钱的鲜花,又幼稚的送到她宿舍,那时的6块钱已是我几天的生活费。
到了声乐系办公室,我交了30元的试音费给系秘书。
我早早买了琴票,小心翼翼地揣着系秘书给我的纸条,满楼道里找,到处都是凌乱的钢琴声,我的心嘭嘭直跳,既担心又兴奋。好不容易找到316琴房,里面有很清晰的唱歌和弹琴声了。百感交集地推开门,站在钢琴旁边的学生面对着我张开嘴,没发出声音,老太太奇怪的望着她,正要落到琴键上的双手悬在了半空。老太太明白后,边摘下眼镜边慢吞吞地回过头来看着我,微笑着说:“你就是昨天白秘书介绍的那个小孩儿吧?”然后她站了起来,很和蔼的问我平时都喜欢唱什么歌,多大年纪。接着让我唱歌,叫刚才唱歌的学生给我弹伴奏。
我从来没见过教授,但这样的场面我还是经历过的,所以不怎么害怕。从小时候起我就考过几次文艺团体,以前只要听说有人下县里来招考,我总不会放过。那时我每回都是清唱,因为没钱请人伴奏,也没机会拜老师,学校里的音乐课也没正儿八经上过几回。不是我们不喜欢音乐课,是学校里根本就没老师,本来课表上是排得有的,只可惜从来就没上过几次,学校为了节约请老师的开支,只追求升学率,只要是音乐、体育、美术之类的课,总会有老师来抢了去,先下手为强。有一个学期,我们的外语老师因为怀孕大着肚子,走路有些不方便,因此时常还没等她走到教室门口,别的老师就早已捷足先登了,她只好气得直掉眼泪。那时,我每回参加类似的考试,别人总是有父母指导,至少有父母陪伴。我从来没有,因为我的父母大字不识一筐,你能让他们怎么帮?只要不像其他同学的父母那样,说你不务正业而阻止你就不错了。反正每次我都是名落孙山,可我就是不死心。
每次都是失败,这次老师能否收我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懵懵懂懂的唱了两首自认为比较拿手的歌,一直注意着老师的反应,只见她眉头有点紧,有些忧郁,认为我没什么嗓子,好在还是答应收我了。我知道那多半是因为金钱(学费)对她的诱惑,这很正常,如果我是她我想我也会这么做。对于她说的我没嗓子我倒有点不服,但我仍然很高兴,我开始后悔以前考试为什么不这么顺利,并痛下决心一定要当名歌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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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的家住在北海附近。天越来越冷了,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早起,天不亮就开始倒公共汽车,八点钟赶到老师的家。
为了省钱,我从来没有吃过早餐,老师总是嘱咐必须吃早餐才给上课,说不吃早餐就没力气唱歌,但我已经习惯了。有时去上课正赶上老师在吃面包,老师叫我吃点我就撒谎说已经吃过,即使饿着,也好意思吃呢。有时候车比较顺老师还没起床,我只好轻车熟路地再转回什刹海。整个什刹海和北海早就结了厚厚的冰块,不是那种白色的冰块,冰层太厚早已经变成了湛蓝色,像一块巨大的蓝色玻璃铺在地面。有人在上面滑冰,有人骑着自行车在上面转来转去,炫耀车技。我们老家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厚的冰块,河流不用说是绝对不会结冰的,即使是小溪和池塘结了冰,那也只是薄薄的一层,而没结冰的部分还会冒着小小的青烟呢,虽然是挺好看的,但谁要是不小心踩了一脚,那可是整个人都会掉下去的。见到现在这种情景,我真想也上去走走,也许以后说不定就再也没机会了,我又有些害怕,要是万一摔倒了怎么办?接着,还有人不知在对面的哪个角落里拉着京胡,断断续续的哼着悲凉的京剧唱腔,像乌鸦在凄凉的哀号。我不禁感觉更冷了,衣服太薄风呼呼直往领口和袖口里钻,双手即使是藏在衣兜里,也冻得跟红萝卜似的,全身冷得直打哆嗦。
那段时间嗓子总是发哑,一不小心就哑。当然,有时是因为自己太用功,太求成心切,一没课就早早起来往公园里跑,一练就是半天,就是铁嗓子也都会喊疲的。还加上方法不当,毕竟才学了几个月,就想唱得跟歌唱家一样好,一口哪能吃个胖子,必须循序渐进呢。但当时我那里懂得,我只知道花着父母的血汗钱不容易,而且闲着也是闲着。有时是因为客观条件,比如说北京的风沙大,这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因为洗头,屋子里没有暖气,一着凉嗓子就变得嘶哑;有时等公交车,等了老半天,总是小公共,而小巴的价格是大公共的一倍呀,只好继续在冷风里等着,风沙使眼睛睁不开,看不清远远驶来的像大型爬虫一样的大巴,是否就是自己要等的车。等你看清了却已经过去了,又来了一辆,头都快冻成冰块了,这回终于看清了,拼了命挤上去吧。一回到住处,才发现鼻子塞了,嘴皮裂了,发烧不要紧,问题是嗓子嘶哑就上不了课,只好干着急。
三九天过去后接着就该放寒假了,我的学费刚好交到期末,但我的生活费已经挨不到放假了,这促使我必须提前离京。这一天我跟往常一样,早早来到什刹海等老师上课。等到八点,又与往常一样带着冰冷的空气进了老师的家门。老师给我开了声,唱了上周留给我的几首歌,相继进来的几位师姐听了都说这小孩儿怎么进步这么大!老师听了也很得意。上完课,我不得不跟老师说了实话,我说:“我得去打工了!”
老师起初有点意外,她说:“才刚开始入门儿怎么就要走了?”听完我的解释,她很快就明白了,只好很遗憾地把我送到门口,望着我泪眼蒙蒙的消失在楼道里。临别时,我很想老师能提起剩余学费的事,我甚至想提醒她一下,但她并没有要提的意思,她见我依依不舍的样子,也许还以为我太留恋,太舍不得她呢,这种成分确实也是有的。至于剩下的学费,她也许是没来得及想起,要不然就是有意忘记的,我想。但她不提,我也就不好意思问了,毕竟对她来说几百块钱简直就根本不值得记起。一路上我一直为此懊恼不已,我想我怎么这么没用,又不是在向她乞讨。天很冷,雪又飘起来,我就这样默默地走了。一上午我一直空着肚子,在地铁里,饿得实在难受,看见别人吃着香喷喷的汉堡包,诱得我直冒口水,喉咙却干干的。多想也能买一个牛肉汉堡呀,但一问两块五,可以买两斤馒头,怎么舍得吃。头晕晕的,几次坐过头了都不知道,只好再等到下一回转到这里,越转越晕,也越饿。我不停提醒自己,必须得留一点力气,等会儿还得走回住处。
6
他们作家班因为学员都是成人,放假时间也就不能跟普通学校一样,因为大多都有家有室,为了防止他们老是请假回家看老婆,学校就提前放假了。还没到元旦就有好些都不见人影了。剩下的都是些有了关系的痴男怨女,短短几个月,已经有了好多对,显然来这里要比婚姻介绍所的质量高得多。而且有好几对早已同居,还有热心的室友给提供房间,要不然也可以理解为霸占了室友的房间,总之他们是名正言顺的住在了一起,更是难舍难分了。据说以前还有为情上吊而死的前例,难怪周围的人都戏称这里为配种站,还说此地阴气很重。
对了,刚才说到学习结束了,其实正式上课以后,我就开始有规律的奔波于老师的家、公园、以及音乐学院和作家班之间了。老师为了帮我节约琴票,安排我在她的家里上课,我平时练习,有时去公园,有时也还是需要上琴房的。去作家班,毫无疑问,完全是因为那个逐渐已经或多或少产生了感情的田立文。对于田立文,除了任凭感情事无忌弹的在我身上蔓延,虽然我不是很情愿,还是别无选择。因为别看北京的街头到处都是人,拥挤得跟集贸市场似的,但如果你谁都不认识,无疑与被放逐荒岛别无两样,所以我这个孤独无靠的乡下姑娘,怎能不紧紧的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呢?
作家班里最有名的诗人是我的老乡唐克,就是故事开头那个诗人朋友,我们就是在这里相识的。他不仅诗写得好,主要是酒喝得凶。不论喝多少酒,只要是占了就必醉无疑。只要醉了,他可以在厕所里蹲着大吐大叫一个晚上,直到嗓子喊哑,然后在里头睡到天亮后再揉着半睡半醒的双眼出来。半夜你要是硬拖他出来,当你们随便路过哪条臭水沟时,他会拼命地挣脱你的手往河里跳,再号啕大哭,哭喊着什么生不逢时,生不如死……所以要不出名都很难。
不知道他的诗是在什么时候写出来的,只要你去了他们学校,你会觉得他好象总是无所事事的样子,老在你的面前晃悠。他个子瘦小,身体不好却精力充沛。他每件衣服仿佛都比他身材更短小,好象应了那句名言:衣服短就显得人穷。或许不是他的衣服太短,而是确实太穷,给我留下了那糟糕的印象。他听说我去音乐学院上课了,只要我一出现在他们学校,他准会抱把吉他找到田立文的宿舍,硬要和我切磋音乐。田立文的室友因此很烦他,但他从来不介意。久而久之,他们班上的人都传说他在追我,直到有一天晚上,很多女同学回学校经过小花园时,亲眼见到他正踮着脚和他们班那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少妇在接吻,那些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令他心动的并非小女孩。奇怪的是,我再去他们学校,他依然像只苍蝇一样跟随着我。说实话我其实也并不讨厌他。他除了跟我谈音乐,有时也难免跟我谈诗歌,我估计那是因为他所有的音乐知识早已在我面前用尽了,已经黔驴技穷,只好谈谈他的老本行了。我对诗歌的了解远不及他对音乐的一半,但我依然不反感他,也许是因为他小有名气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老乡的关系。也许仅仅是因为少女的虚荣,谁不喜欢自己有更多的追求者呢?或者也有可能因为我还太不懂人情世故,仅仅出于礼貌而已。田立文从来不反对我跟谁来往,他甚至因为我对唐克的友好也同样对他友好。
在众人眼里,唐克的生活总是那么无聊和索然无味,甚至有人对他发表在各个大刊物的诗歌持怀疑态度。说那么狠、那么有力量的诗歌,会是这么一个无赖写出来的吗?会不会是抄袭?但谁也无从查证。有编辑说,唐克每回去杂志社总是扛着一麻袋一麻袋的诗稿,老是可怜巴巴的缠他们,求他们发几篇,不然就没钱买饭票了。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个别编辑实在看不下去,同意他把麻袋留下。回去的路上,他十有八九会乐得屁颠屁颠的跑去喝酒。但谁会想到,几年以后他会换一副道貌岸然的形象,崭新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光明正大的追求我呢。
没等放假,唐克早就搬到外面某个地下室去住了,听说人走进去身子都不能直起来,但是便宜。不知道他那么急于租房,是否已经把那位牛高马大的漂亮大嫂搞定,只怕她习惯了优越的环境,不肯屈尊吧。遗憾的是就算房租再便宜他还是没钱花,因为只要口袋里还有一点钱,他就去一醉方休,听说有一次饿得吐血。后来还因为拖欠房租,结果被房东拉去派出所饱揍了一顿,他被打得头破血流时拼命哭喊:“别打我了,我是诗人!”
他不喊还不要紧,这一喊房东更来气了,房东气急败坏的说:“我打得就是你这尸人!还好意思说拿那一麻袋诗给我抵房租,亏你说得出口,你拿它收尸去吧……”
可怜的老乡唐克,就这样被那没有文化的大老粗房东给赶走了。后来据说他又找了另一个住处,这回虽说不是地下室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听说租的是一个平房老太太的鸡窝,那鸡窝倒是早就没关鸡了,但仅仅勉强躺得下一个人,倒是挺便宜,一个月20块钱。他认为就是宁愿住鸡窝,也不要和作家班那帮乌合之众住在一起。当某权威文学刊物的头头脑脑们正聚集在北京某大楼里,召开他的个人诗歌研讨会时,你猜他老人家在哪?他正在建国门地铁站的过道里,深情的弹着吉他卖唱呢。
离京的那几天里,虽然大家平时都很烦他,看不起他,但真正面临分手还是有些为他担心,毕竟同学一场,所以都纷纷表示要帮他一点生活费,多少也都是个心意。当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其实他们大多数都并没有真正回家,有的成双成对出去鬼混了;有的趁机到各大文学期刊编辑部,套近乎去了。目的是希望能发点关系稿,或者留个人情,等回到地方以后也好互通有无。因此楼道里就显得很空旷,剩下的同学都集中到一个宿舍里,像开会一样。想到就要各分东西,有几个同学还难过的哭了。后来大家的话题都集中到了唐克身上,说他没有一点积蓄,又不愿意工作,以后生活怎么办。大家都不忍心眼前这个天才诗人,什么时候因为生活难以维继而流落街头。或者更惨的是真的哪一天跳进臭水沟里淹死。
在此之前,有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编辑的工作,结果他去了两个下午,就和人家闹翻了,还大骂人家干的尽是骗人的勾当。因为叫他干的编辑活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百的编辑,只是一些名人辞典,就是从别处要来一些名单,然后随便给人家去一封入编信,叫别人寄多少多少钱,说已经被收入某本名人大全的那种。唐克本来对此就特别反感,看着看着,竟发现有些一文不值的家伙都光明真大的被列进来了,还想名垂千古呢!觉得特别恶心。于是就说那老总是害群之马;是扰乱社会秩序;是对真正名家的侮辱和讽刺等等等等。总之是大出了一口恶气,但人家老板也不是吃干饭的,一怒之下立即叫人把他哄走了,并且连一分工钱也没给,还扬言再也别让看见,否则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大家都作出一副很同情的样子,纷纷塞给唐克一百、两百块钱,然后各自沉醉在自己高尚的情怀里。唐克可怜巴巴的坐在众人的目光底下,眼睁睁的看着谁都可以对他指手画脚,出着各种主意。他们得意的看着自己施与一点点爱心,就足以让一个被评论界称为才华横溢的诗人,在面前丧失自尊,并且无地自容。于是那种愚蠢的报复心理,以及高人一等的优越架子,早已不知不觉的高高端起。我不知道此时唐克心里会是什么感觉,是否难受,我却有些难受。假如是我,就是另愿没有饭吃,也不要饱尝他们无尽的优越感。田立文心里很过意不去,表情有些羞涩,当着同学们的面,很不好意思的给了他50块钱。几天以后,我们和唐克匆匆分了手。我们去了广东,大家都各奔东西,唐克因为在诗歌创作方面小有名气,全国很多地方都有很多朋友,他却哪儿也不想去,一直都在北京挣扎。想不到这么一个落魄不羁的人,几年以后却比谁都混得滋润,真是世事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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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初涉人世    文 / 萧虹
1
深夜,火车进了郑州站。在大多数乘客的鼾睡声中,我们和大群民工一起挤下车,背着行李,站在车站旁边的一棵树下。身边来回的路人像夜游的鬼魂,在朦胧如阴间的灯光里来回转悠,成千上万只麻雀,被冻得叽叽喳喳的挤在我们面前的那棵上,好象在向南来北往的乘客乞求援助。
田立文兴奋地攀着我的肩膀,得意的冲我嘿嘿一笑说:“你猜罗小虎长得什么样子?”
“还没见呢,我怎么会知道?”说着,我用力缩了缩脖子。
田立文带了点怨气叹道:“唉,我都跟你说过好多回了,他考过中戏和中央美院,专业都进复试了,有点鹤立鸡群的,不信等下在人群里面你肯定一眼就认得出来的。”田立文接着又说:“他平时也很讲究形象的,以前我们在北方艺术学院上学时,他睡我上铺,他的头发每天都梳得一丝不苟,还打了摩丝,睡觉时深怕不小心睡变了形,还特意用双手枕着头睡。穿着就更讲究了,整天人模狗样的,有一次为了买一双皮鞋,几天没吃饭,天天就只吃从家里带来的柿饼,结果不仅几天拉不出屎,还差点饿吐血……”
“这个故事我早就听过一百遍了!”我假装捂住耳朵淘气地打断了他的唠叨。
听田立文说,罗小虎是他几年前在北方艺术学院的同学,当时在郑州一家广告公司做广告设计,同时还一直坚持在郑州的大学跟老师上课,继续做着北上考学的梦。所以自从我们到北京进修,他们就一直联系得比较多。这次听说老同学将带着新任女友要从北京南下广东,知道无疑须经过郑州,非得热情邀请到郑州住几天再走。我们剩下来的钱已经不够买两张到广州的硬座票,只好决定坐到郑州再说了。
田立文眼睛近视得厉害,反应比较迟钝,就在他给我讲述老同学惜日的艳遇时,我已经老远看见一个身穿大披风的青年,眼望着我们奔跑过来了。凭直觉,接我们的人肯定就是他。果然,那青年边气喘吁吁地叫了声“田立文!”激动地抱住了他肩膀说:“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接着便抢着要帮我们拎行李,走到路边毫不犹豫的顺手打了辆的。
出租车在黑夜里拐弯抹角绕了很远的路,最后停在一个小饭馆门口。罗小虎不由分说就把我们拉了进去,赶紧叫老板娘炒了几个菜,还要了几瓶啤酒。菜一端上桌,罗小虎执意要把啤酒都开了,田立文硬是只让他开了一瓶,结果吃完饭,啤酒一瓶都还没喝完。然后他走到柜台跟老板嘀咕了几声,又带我们走了。后来田立文告诉我罗小虎请我们吃的那顿饭是赊帐的。
车最后在郑州哪所大学的宿舍门口停了下来,因为路灯不够亮,看不清校名,凭经验能感觉出是所学校。进去后,罗小虎又不由分说带着田立文领我到女生宿舍,把我交给了一个土里土气的女孩子,他们就走了。宿舍里住着好几个人,那女孩子是被罗小虎叫醒的,很朴实,一点也没埋怨。她睡眼朦胧的把我带到水房和厕所,她说话虽然有点含糊不清,但只要说“中”我就能明白,然后我就和她背靠背挤了一晚上。
第二天很早,她就小心翼翼的爬起床,但我还是被其她人的动静吵醒了,她们叽叽喳喳的说着占有泥巴味道的方言,让我既亲切又陌生。
当我正准备也要起床,就看见他俩已经背着行李走到我的门口了。我们三个,谁也没有洗脸便匆匆忙忙去挤公共汽车了,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荥阳市一个叫后脑沟村的村子。
我们俩等车的一会儿工夫,罗小虎已经从旁边的一家银行走出来,神气活现地握着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走到我们面前,率领我们钻进迎面停下的小巴。
两个小时后我们到了破烂不堪的荥阳市,说是市,其实只是个县。我们又倒了一次拖拉机,到了更破烂的镇里,最后才到罗小虎家的所在地——后脑沟村。
后脑沟村的人大多都住在窑洞里,罗小虎家也不例外。不同的是他们家有一半土房子是露在窑洞的外头。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窑洞,我们那里是山区,都住木屋,有吊脚楼的那种,但从来没人住在洞里。窑洞倒也是有的,并不住人,不是用来烧砖和烧瓦就是用来烧炭,在我们那里,基本上只有乞丐或者疯子才去住废弃的窑洞。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他们住窑洞就是乞丐或者疯子了,我保证绝对没有半点歧视他们的用意,我仅仅只是因为好奇而已。况且他们这窑洞也并不是废弃的,而是刻意挖出来的,并且也不象我们那里烧瓦烧炭的那种,倒是更接近革命时期毛主席他们在延安住的那种,又不是完全像,只能说处在我们那里的和延安的窑洞之间吧,总之,给人的感觉是挺穷的。罗小虎带着我们走进窑洞,他从桌上顺手抓了一把柿饼给我,我咬了一口,特别甜,但我马上想起田立文在火车站说的话,就不敢吃了。罗小虎没看见我的反应,还骄傲的说:“很甜吧!”我只好又接着咬,确实甜,见他们都吃得那么有滋有味,光听那咀嚼的声音都令人嘴谗,我也就顾不上害怕了。
里面只有他妹妹一个人在家,窑洞里光线不好,只见她忙来忙去的做着什么,她长得很瘦小,还没长开,焉焉的,浑身上下都灰不溜秋的,像蒙着一层土,也看不出多大年纪。没一会儿她就不见了,我估摸着大概是见了生人就躲出去了。
这不禁使我想起了我小的时候,那时候我哥哥也经常带朋友到我们家玩,有时甚至住上好几天。他们大多都是和哥哥同龄的城里男孩子,他们无论是穿着还是长相,看上去比我们乡下的男孩子好看。那时我也是胆子小但人却鬼精,老假装躲在楼上不好意思下来,却又想看他们,于是就又总是假装下楼拿东西,其实是找机会偷偷的看人家,想引起他们的注意而已。怎样才能引起他们注意呢?在这方面我早已无师自通,而且绝对是块好料。漂亮的衣服我是不可能有的,但这难不倒我,因为我天生眉眼媚气,只要心里想电谁准会电倒,我早对此心知肚明,并自信不疑。我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感觉镜子里的人像只调皮的小狐狸。果然,只要我一下楼就有人假装不经意的注意我了,有时一不小心和他们的眼神相撞,我的脸立马羞得通红,心里也慌慌的却很得意,知道有人已经上钩了。所以我从小就明白自己天生一副浪相,在感情上这一生都不会安分守己。
罗小虎带我们进了更黑的一个房间,估计这就是他自己的卧室,要不是这么轻车熟路,一点也看不出他和这房子会有什么瓜葛。他揭开土炕上布满灰尘的被单,犹豫了一下,见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也不好叫我们坐在哪,赶紧拿了点东西便出来了。视野唰地一下明亮和开阔起来。
罗小虎这次没有直接带我们去大路,而是绕着光秃秃的村子上了一个山坡,他们俩一路说着以前的笑话,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山腰上,前面有两个灰头土脸的老人,在一片新开的平地上挖土。罗小虎走上前去,和老人叽叽咕咕说了些带泥巴味道的方言,给了他们一点钱就带我们走了。他说刚才见到的是他爸妈,他们正在挖地基,明年就可以住进新房子。
我们又坐着拖拉机上路了,土路的两边是一片片泛绿的麦地,我没头没脑的看着他们一路上边吃着柿饼边谈笑风生,不知道是到哪里去,只觉得什么都挺新鲜、挺好玩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麦苗。我们那里是山区,也许是不适合种这种作物,也许是人们不爱种吧,反正很少看见,甚至有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尤其是所谓的城里人。这不禁使我想起了一个真实的笑话。我们家有一个亲戚,他说那年第一次到北方当兵,当他见到人们的屋子周围都是大片大片的麦苗。就不解的问战友:“你们这里人种那么青草干什么?虽然看是挺好看的,但多浪费地呀!”因此一直被战友们当作笑谈。
回到上午路过的镇上,我们到了一所职业中学。进了一间教师的单身宿舍,也是一个很土的女孩子,也是像他妹妹那样在里面忙来忙去,一点也联想不出罗小虎会和她有什么瓜葛。屋里挂着很多幅画,有一半都跟她的长相一样还没开。罗小虎介绍说这是他的女朋友黄金花,教美术的。黄金花只顾忙自己的,也没看我们,看样子也许是不好意思看我们,所以很快就出去了。没过多久,她买了一大堆菜回来,一声不响的在走廊上做起饭来。房间里很简陋,也很乱,惟独桌上有一台半新的录音机和几个大音箱比较显眼。地上的一塑料袋里,有很多凌乱的柿饼,我准备再拿几个吃,蹲下来一翻,再也不敢吃了,里面有好几根打卷的阴毛。这使我到了广东还一直遗憾那么好的柿饼没吃成,他们倒是一直照吃不误。
罗小虎叫来了声乐专业的几个女孩子,她们听说我是从北京的音乐学院来的,都很羡慕,还口口声声的叫我老师。第一次有人叫我老师,心里当然很激动,但更多的是惭愧,不仅不好意思答应,脸也憋得红红的。后来听她们唱了自己拿手的歌,都跟公鸡初啼似的还没开,才觉得当她们的老师还是绰绰有余的,但却听说她们已经在这里学了三年,过了年就该考大学了,而我才学了半年,半年前我唱得连他们还不如呢。我怎么就没想到过考学呢?想到这里我很后悔离开北京,我开始对“考学”一词充满幻想,但现在当然是不可能的,家里已经没有钱了。
`    我们再次踏上了南下的列车,车费自然是罗小虎给的。他自己仅留了几毛钱作路费。火车徐徐开动的那一刻,罗小虎很失落的朝我们轻轻挥了挥手,看到田立文也激动的举起手来挥了挥,我的眼框莫名其妙地潮湿了。一路上我也没弄不明白,和罗小虎才认识几天,临分别时就泪眼朦胧,会不会显得有点夸张。后来田立文告诉我,包括路费和那天取的两百钱,都是罗小虎向银行预支的。田立文还说,几年前他们在北方艺术学院分手时,罗小虎也是这样和几个同学送他到这个车站的。因为一个学期下来,大家都没钱吃饭了,只有罗小虎离家最近,罗小虎就特意从家里烙了两张饼给同学带上,因为偷偷倒了几滴香油,被他老头子掴了几个响亮的大嘴巴。临上车时他还坚持要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田立文,后来才听另一个同学说,罗小虎那次从火车站走了半天的路,才疲惫不堪的回到住的地方。为此田立文一直心怀内疚了,却再无机会见面。
2
火车进了广州站,听人说省汽车站就在火车站的右边。果然没走多远就到了省站,我们顺利的坐上了开往江城的大巴。
经过3个多小时的沿途颠簸,开始有人陆陆续续下车。我们因为人生地不熟,打算等进了站再下,谁知道司机只图省事居然不进车站,最后车上的人都下光了,我们被司机给撵下了车。因为不知道车站的位置,更不知道距市中心还有多远,加上周围的人说话像鸟叫似的,一句也听不懂,忽然有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初来咋到的新鲜感立马被惊恐和茫然取而代之。我们慌忙把行李拧到马路对面的草坪上,然后田立文又跑到马路对面的小店,给在《江城晚报》做广告部主任的同学赵锐敏打电话。
赵锐敏是田立文的高中同学,据说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因为那时他们都对文学太痴迷,抱太大幻想。田立文不论上什么课都是在读小说,县图书馆的文学名著差不多都被他硬着头皮啃光了。后来老师也懒得说他了,干脆不管,任他自由生长。而赵锐敏连小说都不看,干脆利用上课时间写情书。他写情书用的是诗的格式和意境,即使被老师发现也只能当情诗看了,最多批评他早熟而已。因此在高中就有风流诗人之称,他自己也认为将来必将成为第二个普希金。放了学,除了和漂亮的女同学约会,就是因挣风吃醋而和同学大打出手。田立文则成了为他通风报信的免费邮递员。结果高考狠狠地惩罚了他们,连个大专都没能考上,两个都只好选择了不同的大学读自费。而赵锐敏曾经苦苦追求的白学公主们,就在他上那所谓大学的那些岁月里,个个都做了理智的选择,纷纷成了别人的贤妻良母。
田立文只是去打个传呼,但却像被粘在那里了似的,竟一去就是老半天。他办事本来就是默默寂寂磨磨蹭蹭的,我虽然也有点不满但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也不好表现出来,虽然我已经承认他是我的男朋友了,但毕竟他曾经还是我的老师,而且我一直还叫他田老师,一时半会儿是不好意思改口的。没想到他一跑回来就沮丧的说:“刚才被宰了,我打到赵锐敏办公室没人接,就打他传呼,结果被敲了我八块,说了一阵好不容易他才同意只收五块钱。”
“那赵锐敏复机了吗?”我紧张地问他。心想赵锐敏要是像田立文估计的,临时下了乡那可就惨了。
“他叫我们坐人力三轮车到新兴派出所门口。”田立文急忙接过我手上的行李边走边说。对面一辆三轮车善解人意的朝我们蹬过来,车夫一边打量着我们的穿着,马上一边训练有术的开价十块,经过一翻讨价还价,最后按照赵锐敏在电话里的嘱咐,还了他三块钱,车夫一听没辙,也就懒得多费口舌,只赶紧用蹩脚的普通话催促我们:“算了,赶快上车吧。”
一提到派出所,我莫名其妙的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心想他不会是被派出所抓起来了吧。不管那么多了,只要有一个认识的人可以见一见,心里就塌实很多,心情也立即轻松起来,还慢慢享受起人力三轮车的悠闲。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车辆也和行人一样稀少。马路两边的花坛和林荫道花红柳绿、春意盎然。江上微风拂来,空气清新沁人肺腑,才短短几天的时间,我们就穿越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季节。感觉好舒服呀,真想下来走走。
老远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站在派出所门口,不用说,他就是赵锐敏。他长得怎么这么面熟呀,浓浓的一字眉……我想起来了,他怎么那么像我初中的那个同学呀。只是比他矮很多,光看照片想不到他会这么矮,才和我一般高,但也是和我的那个同学一样很有精神,也显得很清秀,而且比他更精致,性格看上去也更加开朗一些。赵锐敏先打量了我一翻,然后把笑容移到老同学的身上,朝他嘿嘿的一脸坏笑,说怎么几年不见还是长得像你原来的样子啊?
田立文也笑着说:“那不像我原来的样子,难道还长着长着就长成别人的样子啦?”
一边开着玩笑,赵锐敏面带喜色,带着我们往派出所对面的小区走去。他的相貌令我心情舒畅,第一眼我就对他产生了爱慕。要是田立文长得像他这个同学的样子那就好了,真让人想多看两眼。这就是赵锐敏给我的第一印象,想不到我们后来竟会成为冤家,当然,最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几年后他会大病一场,变成那个滑稽的模样。
赵锐敏是和几个同事共租的一套三室一厅,住在三楼,只有赵锐敏是独自住一间,其他据说都是两人同住。我发现原来只有赵锐敏一个人的房门上了锁,其他两间只是虚掩着。赵锐敏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书架、茶几、床、都有条不紊,墙上的壁画和床头上方他个人的大幅照片,都让人产生赏心悦目的感觉,而其他人的房间除了床和桌子都没整理,地上还堆满了报纸和书籍,很乱。
参观完其他房间又回到他的卧室,赵锐敏拿了杯子给我们冲“金味”麦片,我就随便在他的凳子上坐下来。田立文见没凳子,正准备一屁股坐上床,赵锐敏望着他说:“你先去冲个凉吧,一股的火车味道。”
田立文赶紧站了起来,一点也没生气就到包里找毛巾。田立文洗完澡,我也不好意思不洗,赶紧拿起刚才找好的衣服去卫生间。洗完澡,只见他们两都在呵呵直笑,原来赵锐敏正在说着他们报社的笑话,说他的同事们如何捉弄他们的赖总编。
见我们都不是很累,赵锐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让我们先一睹江城风采,便很善解人意似的说:“带你们出去走走吧。”
从小区走到江边,到处都很干净,老是有人同赵锐敏打招呼,感觉他像个名人似的。
散步在江边的林荫下,微风吹来,让人产生一种海滨城市的错觉,好象我们不是刚刚下车,而是刚刚醒来。隔着一条江,十年前的老城就在不远的眼前,他的小气和破旧模样,刚好与面前的新城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极其委琐。
“你们学校怎么这么早就放假了,才上了几个月的课呀?”赵锐敏一边散着步不解的问。
“可能是因为你想我早点过来吧,所以学校就提前放假了!”田立文开玩笑说。接着田立文又正经的回答道:“本来是要等到元旦以后的,但我们班的大多数人都是有家有室的,他们哪里还等得到放假?早就急不可耐了,为了防止他们老是请假回家看老婆,所以学校就只好提前放假了。就是这样都也还没等到宣布放假早就有好些不见人影了。剩下来领结业证的都是些有了关系的,短短几个月,已经有了好几对了,而且有些早就同居了。听说以前还有为情上吊而死的,周围的很多人都戏称那里是配种站,还经常听女同学说楼上有鬼……”
赵锐敏听了就鬼鬼的偷偷望着我坏笑。好象我和田立文也是那样好上的一样。
田立文又补充说:“去那里的根本就没几个是真的是去学习的,有几个年轻漂亮的女的,整天就被男的带着浪来浪去,没正而八经的听过几堂课,不过有一个还确实长得挺漂亮的,我想如果你也去了,你一定会和他搞上。”
赵锐敏遗憾的笑了笑,但又赶紧表现出很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我就懒得去那种地方度金了。”但从他的表情里,我却明显的感觉到他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最后我们在江上游的一块荒地上坐下来。荒地上杂草丛生,旁边矗立着一栋十多层楼的钢精水泥架子,像一个赤身裸体的乞丐,可怜巴巴的站在那里。赵锐敏不无感慨的对我们说:“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菜地,我刚来的时候好多楼都还在起,都是贷款起的,好多都不用还,反正鼓励贷款,大楼建起来做几年生意然后宣布破产,大楼抵给银行就算了。还有贷款更多的连楼都不抵给银行,你银行不仅不敢抓他,还得保护他,万一他死了,钱就一分也追不回了。我就是来得太晚了,就是在91年或者93年来都好了,以前挣钱就跟拣钱一样,好多人把钱一捆捆的塞到床底下,像扔砖头似的,就跟做梦一样。那时候人赌博就跟扔钱一样,都以为钱会更好挣的,谁也没想到经济会像今天这么萧条,现在的高楼和街上跑的私家车,就都是那时候买的……”
他的话听得我们眼睛都睁大了,真让我羡慕得要死,后悔为什么以前不知道来,好像那些钱原本是应该有我们一份似的,就因为来晚了都被人瓜分光了。
他的几个同事都出差了,我们不用愁住处。吃过晚饭,赵锐敏假装伏在田立文的耳朵说:“你们怎么睡呀?”但眼睛却始终诡秘的望着我,一脸的坏主意。
等田立文从他的诡计中反应过来,表现出有些不以为然,他笑着慢慢的说:“哦!一个人睡一个房间呗,还能怎么睡?”
没等田立文说完,赵锐敏就狡洁地“嘿嘿嘿”笑起来,露出两排雪白的“钢牙”。
3
太阳已经从阳台暖暖的照在我床前的水泥地板上,只听见客厅里有人在忙来忙去,拖鞋声噼里啪啦地响着,伴着咳嗽和吐痰的声音,接着便听见从热水器接水的响声。估计是赵锐敏又在冲“金味”,果然,一会儿就有股浓浓的麦片香味弥漫而来。我一骨碌爬了起来,小心的推开门,只见他坐在沙发上很享受的喝着麦片,一双深邃的黑眼睛从杯子上方的黑边眼镜望过来,冲我“噗嗤”一笑,差点让杯子里的液体给呛住了。
没过多久田立文也起来了,赵锐敏已经去上班。我也学着赵锐敏的模样冲了两包“金味”,也很享受的喝起来。然后给田立文冲了两包。田立文从赵锐敏的抽屉里拿剃须刀去卫生间,等他洗漱好了坐下来,麦片早就泡成很粘的麦粥了,他几下就把它倒进了肚子,还全神贯注的添着添杯子,像只贪吃的哈巴狗。
赵锐敏拿了一大叠文字资料回来,他对田立文说:“这两天,你先把这些东西整理成一篇三万子的稿子,过几天我去拿个呼机给你。”
田立文认认真真花了整整三天工夫把稿子写完。几天后赵锐敏呼了一个女孩子,叫他把呼机送过来。一开始,田立文带着的呼机除了只有赵锐敏一个人呼外,其他的每次复机都是找那女孩子的。
我们很愉快的相处了几天,但赵锐敏的同事都陆陆续续回来,我没地方住了。赵锐敏带我到他们报社宿舍楼,把我交给了一个长得牛高马大的女同事。赵锐敏轻描淡写的说:“朱利华,这是我同学的女朋友文静,刚从北京过来,先跟你住两天,等过几天找到房子就可以了。”
朱丽华露出两颗大大的虎牙笑了一下,大大咧咧的望着我说:“行呀,那你晚上就过来吧。”
赵锐敏也对我说了一句:“今晚上你就过来跟朱大姐睡吧。”
朱利华是要闻部的记者,说话声音很像男的,一眼就能看出是西北特产,而且脸很粗糙,仿佛是她妈妈当初生她时为了偷工减料,还没等长熟就提前把她放出来了。但又像是一块磨刀用的沙石,好象随时都可以拿一把菜刀上去磨。她睡觉时不仅面积大、爱卷被子,身上那股马的味道尤其呛人,让人最受不了的是她老爱三更半夜搂着我。我心里暗想,这样的女人真该让赵锐敏也来试一试。
和她搭了个多星期的铺,她的毛病我还能坚持容忍,但她越来越明显的表现出对我的厌恶。一开始是对我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凶,后来干脆不理我了,搞得我每天都如睡针毯。原先我以为只是她比较喜欢早睡的缘故,所以后来干脆早早的就叫田立文送我过来睡觉。没想到她还是对我像仇人似的。后来有几次田立文跟赵锐敏出去得比较晚,我只好自己搭摩托车过去,她见只有我一个人,还特意又走到窗口再查看一遍,确实没发现什么时就又慢慢开始理我了,晚上抱我睡觉的毛病又会复发。每回挣脱他的胳膊,但半夜醒来还是被她箍得紧紧的。
那天夜里,我梦见有一个人温柔的抚摩着我的胸脯,然后轻轻把手滑向我的下体,我先是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很刺激也很舒服,接着很羞愧起来,一下子本能的挣扎着就醒了。猛然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很大的黑影压在我身上不停的喘着粗气,我见了鬼似的吓得哭叫起来,我一哭叫她立马从我身上滚下去假装睡得死死的。我也不停的喘着粗气,才发现衣服扣子都被解开了,只剩下文胸暴露在外面,而且浑身都直冒汗。周围渐渐清晰起来,我也越来越清醒了,想想刚才那一幕,连自己都怀疑到底是事实还是幻觉。
赵锐敏听了田立文的转述,整天一见我就情不自禁地咕咕咕直笑。后来,他给我另找了女同事白小燕。
白小燕负责管理电脑房,以及打字和排版人员。报社本来只是办公的地方,下了班谁都不愿意多呆的。大概是为了工作的方便吧,白小燕住在报社。白小燕来自邻省江西,长得白白嫩嫩,尤其是胸脯随时都是挺挺的,属于天生就是尤物的那种,并且能说会道,看上去和谁的关系都很好。我一直想人们所说的八面玲珑,如果没有什么反面意义的话,那么肯定就是像她那样无疑了。她每天都回来得很晚,我即使去得再晚都还是要和田立文在外面逛很久。所以每晚我总是倒床就睡着。她洗澡刷牙,在房间里忙来忙去我一点也不觉得吵,甚至有时有男的在厅里睡觉我都不知道。直到有天晚上,我因吃了太多的姜片,喝了很多水,结果晚上被尿憋醒了。我用手揉揉眼睛,发现身边空空的,吓了一跳,东张西望不敢起来,忽然听到有嘤嘤的哭声,全身一惊,汗毛和头发于是都根根倒竖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像是哭声,这时眼睛睁久了,看东西也清楚了一些,我的好奇心促使我已经不再那么害怕了。
我披上衣服,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口。发现门被她从外面锁着,我心里一下子好奇起来,赶紧小心地踩在凳子上。透过门楣上的玻璃,借着客厅外彻夜未眠的街灯,只见两个人一丝不挂的抱在地上打滚,我的心“嘭嘭”直跳,浑身燥热起来。只见那男的压在白小燕的身上,一边用嘴巴贴着她的嘴巴啃来啃去,一边用手使劲儿揉着白小燕的乳房。白小燕则平躺在地面的被子上,她几次欲扯了被子给他盖上都很徒劳。那男的好象年纪比较大,他双手撑在地上,身体开始猛烈的撞击着她的下体。她嘤嘤的叫着,拼命的扭来扭去,像一条挣扎的白蛇。我的耳朵和脖子莫名其妙的也跟着阵阵发烧,下体情不自禁的抽搐着。随之,有股热流一阵一阵往外涌,我怀疑是尿裤子了,用手一摸,粘粘的。
我的身体火烧火燎,心里却又羞愧难当。回到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直到那男的走后,白小燕也回到床上,我不得不强迫自己不动,假装没醒。好在她很快就睡着了,我终于得以上卫生间。
4
我不想在白小燕那里住了,觉得很愧疚,她完全可以拒绝我去她那里,那样的话他们就不用偷偷摸摸的在客厅里做,他也不用三更半夜就走,完全可以两个人一起睡到天亮。白小燕虽然不说什么,还一直对我很客气。但我也知道那完全是因为她很会做人,还有就是赵锐敏的面子,听说她以前和赵锐敏也好过一段时间。但我又没钱租房子,人生地不熟的,我又能去哪里住呢。
赵锐敏已经带田立文见过他们总编赖长林了,就是我后来的那个老情人老赖。赖长林故意卖关子,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对赵锐敏说:“那你看着办吧。”
赵锐敏本来就跟赖长林有过节,这次更是对老癞子恨之入骨,但一时也没有很好的对策,只好带着田立文去拉广告,有时也兼做采访。虽说稿子都是田立文写的,却只能署赵锐敏一个人的名字。除此之外赵锐敏还会拿些资料让他继续抄抄写写,只是再没提报酬的事。田立文不好问,虽说是赵锐敏三番五次打电话要他来的,毕竟一来是老同学,二来还吃他住他。
我开始对田立文的软弱很不满意,也不好冲赵锐敏说什么,那个老癞子我虽然还没见过,但我想他一定非常可恨。来了这么久,我的工作就是洗我们三个人的衣服,饭是去报社食堂吃,不用我做。平时我除了早起到江边练练声,白天时常一个人跑到街上去,挨着大街两边一溜的各种店铺瞎逛,兜里没钱,看了也是白看,反正光看又不要付钱。城市比较小,逛了几天,所有卖东西的人都认得我了,都知道我不会买的,干脆连看都懒得看我。
原本我们都以为像赵锐敏说的那样,田立文一来就可以做记者,我就先在广告部锻炼锻炼,等时机成熟了也可以做实习记者。但现在变成了是田立文在广告部锻炼,至于我做什么连影都还没有。我想就这样等下去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现在找个住处已是迫在眉睫,我们俩一商量,决定我先随便找个包吃包住的工作,别的以后慢慢再说。
总算是有目的的在外面逛了一整天,最后在一家海鲜酒楼,找到了一份包食宿的工作——咨客,其实普通话就是迎宾小姐。一开始我只老远见到酒楼门口竖着一块招聘的牌子,走近一看红纸黑字:招咨客1名、服务员5名。我问是不是还要服务员?领班把我领到一个中年男子面前,他们说着鸟语,那中年男的边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领班用普通话对我说:“总经理答应让你做咨客。”
我一听叫我做“吃客”,以为就是陪人吃饭的三陪小姐。赶紧犹豫说我想做服务员。
总经理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幸亏领班眼疾手快的用胳膊碰了我一下说:“做咨客比做服务员好,咨客就是迎宾小姐。”这时我才注意到大门口确实站着一个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终于恍然大悟,很高兴地答应了。
回到赵锐敏那里,田立文一个人正在房间里写稿子。他听说我这么快就找到了工作,兴奋得稿子都不写了,激动的说那我们出去好好庆祝一下吧,好久没有遇到高兴的事了。
我们很快到了江滨路,轻车熟路的走进赵锐敏经常带我们去的那家小吃店。神气活现的点了两碗汤圆、一碟炒田螺,边高兴的聊着天边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因为田螺里放了许多薄荷叶和辣椒,又香又辣吃得满头大汗,一会儿就见到盘底了,我们又要了一碗。这时候田立文的呼机响了起来,起身到马路对面的小卖部回电话。等他复机回来第二盘又端上来了,香喷喷地冒着热气。
田立文一挨座就高兴地说:“赵锐敏在金山县,他说今晚回不来了,还问我稿子写完了没有,他明天下午回来要拿给《江城企业家》杂志。”刚说完,一看汤圆也快吃光了,又说:“再要碗牛腩粉,我们平分好吧?”
“好啊,我也还没吃饱呢。”那天我们的胃口真是出奇的好。
回到住处时其他人早都回来了,只有赵锐敏的房间还是黑的。要闻部记者黄贺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正准备进卫生间洗澡,看见我们回来就笑笑的说:“今晚老赵不回来了吧?”
田立文边拿了钥匙开门边笑着:“是啊,你们怎么没去呀?”
比麻杆还瘦的黄贺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又从卫生间探出头来补充说:“不是我们没去,是因为他们俩命好有女孩子陪我们没人陪。”说完,像乌龟一样把头缩了回去,关了门嘿嘿笑起来。很快,他的笑声就被水声给淹没了。
我赶紧去烧热水,他们都是冲冷水澡,我偶尔也敢用冷水但今天因为身上来例假,不得不麻烦一下了。
黄贺一出来田立文就进去,他出来我的水也就刚好烧热。
还没等田立文洗完,副刊部主任邬济京就双手提着裤子慌慌张张去敲厕所门了,他火烧了屁股似的着急叫着:“小田啊,好了没有?我快憋不住了。”
田立文在里面应到:“好了,好了,稍微等一下。”说完就浑身湿漉漉的只穿着个裤头出来了,因为穿得太急,还有很多阴毛都没罩住。
要闻部的李肆和黄贺都大笑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说:“邬总啊,你房间有公共厕所不上,偏要和人家小田争什么厕所?”
话一出口,只见对面房间里露出了一个女人的脸,她一眼瞥见田立文裤头外头的大堆阴毛,很不屑的看了一眼,朝着隔壁房间诅咒似的狠狠骂到:“他妈的你妈才是公共厕所。”
田立文因为没带眼镜,忽然被突如其来的女人骂声给愣住了,他吃惊的东张西望着莫名其妙的听得一头雾水,也没发觉身上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隔壁那俩小的听了骂声,先是恶作剧似的面面相觑,没过一会儿就开始小声叽叽咕咕的互相埋怨起来。黄贺笑着责难李肆:“妈的不是说她走了吗,看你还很有把握的样子?”
李肆委屈地说:“我以为她早就走了,谁知道这么久她还在里头呢。”
等邬济京出来我就进去洗澡了,还是听得见他同那女的在房间里叽叽咕咕的嚷嚷着什么。
邬济京也是湖南的,口音重,老家有老婆孩子负担虽然不轻,但性格开朗整天了乐呵呵的,到哪里碰到都是笑笑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而且不修边幅,你十回碰到他,九回肯定见他西装领子有一边是藏在里头的。这么个人,却只要口袋里有点钱就想着找女孩子玩。其实没钱也没关系,身为副刊部主任,把持着全市唯一一家报纸的副刊重地,崇拜他的女读者以及女作者们自然也不会少,只无奈那玩意儿不争气,听说很多女的都被他那玩意儿惹恼火了,因此他只好去招鸡。有了许多此类的故事,所以除了刚进来的小字辈,其他人都喜欢叫他“乌鸡精”,或者干脆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乌鸡白凤丸”。
等我洗完澡出来,那女的已经走了,只见鸡精一个人垂头丧气的呆在房间里。
过了一会儿,俩小的到邬济京房里嬉皮笑脸的盘问他:“多少钱?”
鸡精假装生气地说:“嘛批(骂人方言),还多少钱?都被你们搅和的,娘们的进都还没进去,就要了两百块钱生气走了。”
俩小的又嬉皮笑脸地说:“不是进不去,是你那玩意儿不行吧?”
鸡精笑着吸了口烟,无可奈何的骂到:“嘛批。”就嘿嘿的笑着默认了。
我们两个从房间里看着他们的背影,差点笑出声来。
几间房门都开着,大家平时也都睡得比较晚。见他们都没有要睡的意思,我们就锁了房门出去了。两个人相拥着在江边转了一圈,来到了刚来那天坐过的地方。周围很黑,只见远处的江面灯光点点,桥上的路灯好象毛茸茸的,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发现原来不远处也有几对男女亲热的搂抱在一起,更远的地方还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走近一看,那车身仿佛还在微微的摇晃着。
两个人都觉得有点冷,回去吧,估计他们也该睡了。
打开大铁门,只见其他人的房门都关起来了,鸡精连灯都灭了,好象知道我们还会回来,故意给我们提供方便似的。我们蹑手蹑脚的开了房门,马上就做贼似的赶紧关了起来。我摸着黑把台灯拧开。我们像两个小偷似的既紧张又格外兴奋。田立文得意的冲我温柔地笑着,开始有条不紊的脱着衣服。他脱得很慢,很小心,甚至有点犹豫,仿佛充满了罪恶感。我却迫不及待的把衣服全脱了,只剩下一条裤头。体内积蓄了十几年的激情渴望得到发泄。我对此事幻想已久,恨不得见了面就立马开始做。我着急的望着他,注视着他脱去最后一件衣服,露出宽阔而结实的胸脯,此时第一次发现他的胸脯如此性感,白皙而富于弹性,真想上去亲几口。尽管他的脸,他的五官都有些丑,但心里仍然涌起了一股叫做幸福的感觉。他看见我真的脱光了反倒愣住了,他第一次见我脱光衣服的样子,紧张的说:“很冷的,小心着凉。”
本来我也没觉得冷,他这么一说倒真的打了个激灵,激情和强烈欲望也跟着缩回去了一大半。我忽然有些不愉快,默不作声的钻进了被窝里。接着他也钻了进来。他抚摩着我结实的大腿,他说:“怎么会有刺?”
我说:“是因为冷。”他要脱自己的裤头,我说:“我来。”
他怜惜地看着我脱他的裤头,接着把自己的裤头也脱了。他附在我的身上,又不敢压着我,怕我承受不了他身体的重量。因为正来例假,他一碰到那里,就溢出了很多血,于是我又下床找了条旧裤子垫上,他再碰还是出血,他就不敢动了,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我说:“你和别人也这么做过吗?”他马上有点紧张起来,只顾望我的眼睛身体都忘了动。他可能猜到我迟早会这么问,所以一开始就有点心理负担。我其实只是有点好奇,随便问问而已,甚至并不期待他的回答。他也没有直接回答我是或不是,只是巧妙的把问题又扔了回来,说:“你认为呢?”
我满意的笑了,没有多想,以为他的犹豫是因为怕我痛,我这想法并没说出来,但心里很受感动。我不觉得怎么痛就是又刺激又害怕,又不知害怕什么,还有点火烧火燎地难受,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想他再进去一些。他却不敢,他说:“很多血!”说完他一紧张就喷了很多黏糊糊的液体。他终于坚持不住,做了个好象很痛苦的表情趴在我身上。
歇了一会儿,他恢复过来。我也不像刚才那么难受了,他抱着我,歉疚的望着我说:“第一次你那里会出血的,不是经血。”
我吃惊的问:“为什么?”
他有点骄傲地说:“大多数女孩子都会有的,但也有个别的会在骑单车或做别的事情时不小心被磨破,因为处女那里都有一层处女膜,被捅破就会流血。”
我更觉奇怪,心想我自己怎么都没听说过,他们男的却会知道。于是半信半疑的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得意的说:“看书上说的。”
我一下子就遗憾得哭起来了,她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不早说?我都分不清我出没出血!”
他安慰我说:“没事的,今天还没进呢,今天因为你来月经,还不能进去。”
    “你骗人,肯定已经进去了。”我后悔的哭着。
但经过他循循善诱的劝慰,我就相信了他说的还没进去,被他哄着枕在他结实的肩膀上睡着了。后来他告诉我,他一直很犹豫是因为配不上我,更怕伤害了我。
醒来时,我感觉肚子里好象打满了气,很胀。想到夜里的事,肯定是被他压的,他昨晚那样子就跟打气差不多,同时我又觉得下体还有点痛。我望着身边这个男人,他还张着嘴均匀的呼吸着,睡得很沉。客厅里很多脚步声响来响去,拌着接水的声音和说话声,乱乱的。这房间背光,并且还拉着窗帘,我忽然想起昨天说好了十点钟去上班的,会不会已经到点了。正想着,只听见铁门“哐”的一声响,房间里安静下来,他也被惊醒了。我望着他慢慢坐起来说:“我要去上班了。”
“还早着呢。”说着,他欠起身从凳子上把裤子拿过来,一看腰上的呼机,才8点。
起来后我才发现床单红了一大块,揭下来就拿去卫生间洗了,等到9点多钟刚好去上班。
我穿着酒楼的旧旗袍站在大门旁边,有客人进来,就微笑着说:“欢迎光临!”没客人时就看着门前的树木和满大街的男人女人,觉得挺新鲜的。晚上下班后,我先回田立文那里去了一趟,一路上下体比白天还痛,肚子也还是胀胀的。
当时赵锐敏已经回来了,他们正在房间里开着玩笑。看见我进来,赵锐敏恶作剧似的朝我笑笑的。我估计是田立文把那些事都告诉他了,要不然就是他发现了床上的血迹,想到这里我的脸马上绯红起来。我不好意思朝赵锐敏那边看,好象我们的事全被他看见了似的。于是匆匆忙忙拿了毛巾、牙刷和几件衣服我就走了。田立文以为出了什么事,追出来问我怎么了,我莫名其妙用赌气的口气回答说:“没怎么,我要去宿舍睡觉了。”
他一直默默的把我送到酒楼的宿舍门口。
过了几天,上晚班的另一个咨客和我调班,我就变成晚上8点开始上班,凌晨12后下班,工时比白班短。凌晨1点左右,我们一帮不到20岁的女孩子,开始骑着几辆破单车从酒楼疯狂的朝宿舍飞奔,叽叽喳喳像一群快乐的小鸟。途中往往还要一起停下来吃几笼蒸饺,或者小笼包和炒田螺什么的,虽然舍不得吃很饱,但就是觉得快乐。回到宿舍时常还兴奋得睡不着,每个人就轮流讲自己的初恋以及初夜,有的人叽里呱啦的挣抢着要先讲,而有的居然还没有初恋。
和我住在一起的这些女孩子基本上都是服务员,服务员也分几等,比较漂亮的是负责卡拉OK包房的。她们比餐厅端盘子的工资高,但不能像小姐一样拿小费,只能站在过道里听命,时常被小姐和客人呼来唤去,所以实际上他们比所有良家妇女还痛恨那些小姐。
上晚班时街上除了汽车,其它东西根本看不清,我只好看里面的客人。他们一个个衣冠楚楚,心满意足的大口大口吃着海鲜,我们天天老实巴交站在那里,却一次海鲜也没尝过。我那时的理想就是什么时候也能像他门一样,人模狗样的当回客人。但又担心以后老了连迎宾小姐都做不成了,到时找不到工作又怎么当客人呢?好在我偶尔还有机会客串一把客人,那种感觉也不错。平时一般在12点左右我就没事了,反正已经不会有客人再来了,而我只是迎宾又不是送客,不一定老站在那里。我就跑到楼上去玩,和服务员用客人吃剩的花生米打仗,或者一起抢吃剩下的糖果,反正只要有机会闹,就很开心,就是不愿意一个人呆着。有一次,一个包间的客人刚走,趁服务员还在别的房间忙着,我就偷偷的点歌唱,她们从窗口一看原来我的歌唱得这么好,都起哄叫我再唱,后来连隔壁包房的客人也偷偷跑过来看,硬要拉我过去唱一首,还开玩笑说:“小姐的歌唱得这么好不当小姐真是太可惜了!”临走时他们很高兴,硬要塞给我小费,我没好意思要。从那以后,每到快下班时间就老有服务员跑到二楼的楼梯口,偷偷的冲我招手喊着:“文静,快上来唱歌。”
晚班因为好玩,时间自然就显得短而且容易过,同时经常还会遇到半醉或者装醉的酒鬼。完全醉的是醉死鬼,没特点,只有前两者才会引人注意,我就遇到过一个半醉的酒鬼。
有天晚上七、八点钟,一个喝醉的中年男子从厕所出来,朝我七倒八歪地走过来,好不容易趴在了门边,酒气冲天的结巴着说:“小姐,你好漂亮,你好像一个人,好像我的初恋情人噎!”
他的朋友从后面追上来边扶着他边抱歉的说:“小姐,对不起,他喝多了。”
客人们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来,只见他一把挣脱了朋友的手说:“小姐,别听他的,我没醉,你记着我的大哥大……”他还生怕我记不住,特意拔出钢笔歪歪扭扭的写在一张名片上递给我。他的朋友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收下名片。他心满意足的笑着:“明天一定给我打电话,我请你吃饭哦。”说完摇摇晃晃的错回到了别人的位置,吓得领坐连忙往两旁躲闪,逗得很多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另一种假装醉的,往往都是深夜唱卡拉OK的,他们耍赖不给小姐小费,小姐追赶到大街上也拿不到钱,就恶毒的骂他们是垃圾,祝福他们出门被汽车撞死。
白天我们每天睡到下午两、三点,起来后和其她女孩子在宿舍里闹着玩,和对面宿舍的小厨师们打情骂俏。姑娘们个个生得灵牙利齿,恶作剧的把瓜子和花生壳扔到他们房间,然后哈哈大笑。他们也笑笑的望着我们,不忍心还手。他们一直对我们这边充满神秘感,但不好意思进来,上班时就老是想骑单车搭我们,向我们大献殷勤。虽然我和工友们在一起过得也挺快乐,但如果几天没见田立文,我心里还总还是每时每刻老惦记着。他因为自觉窝囊不想让我的工友看见,极少过我这边,我便隔三岔五借了单车去看他。
5
这件事说起来实属偶然,那天鸡精房里来了个朋友,叫白墨,是原先和鸡精一起写诗时认识的。后来他转写报告文学了,但还偶尔拿稿子托老邬转给朋友发,据说就靠写这个挣了不少企业家的钱。
那天白墨也是偶然路过江城,顺路来看看老朋友。鸡精问他目前在忙什么,他说正着手办份报纸,因在本地招不到合适的人,这次还准备专门去广州招聘几个记者。鸡精平时和赵锐敏都喜欢上发廊,还经常在一起交流经验,关系自然比其他人密切,听白墨这么一说,就转过头叫:“赵锐敏,赵锐敏,你看小田愿不愿去连江?”
赵锐敏推开自己房门“啊?”地应了一声,穿着秋衣秋裤蹊着拖鞋噼里啪啦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杯热气腾腾的“金味”。
鸡精带着很浓的湖南腔说:“我这朋友在连江办了份报纸,你问问田立文愿不愿意去?”
田立文一听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走了过来,有点不解的望着他们。
赵锐敏喝了口麦片,有点漫不经心的说:“哦,是份什么报纸?”
白墨接了话茬望着他们说:“是连江县宣传部的机关报,已经申请了,刊号马上就会批下来。”他说话慢慢吞吞的,还面无表情,使你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鸡精望着赵锐敏好象没怎么当回事,补充说:“我这朋友交了很多年了,以前是《南方诗坛》的编辑,也是写诗的,我和他,还有小田的同学唐克以前关系都很要好的,人肯定可靠,小田的情况我也已经跟他说了,你们先聊聊再说吧?”
一提到我的老乡唐克,他的形象马上就在大家的脑海里活起来了,因为他性格太鲜明,走到哪里都太引人注目,就连他的名字都别具一格。唐克其实只是他的笔名,他的原名本来叫侯朝东,地道的湖南人,而“唐克”又和“堂客”谐音。而“堂客”湖南人谁不知道就是“老婆”的意思,他却把自己的名字取为唐克。一个把自己名字取作“老婆”的人,一看就知道思维与众不同,不是神经病就是神经质的那一类,而艺术气质往往就源于此。白墨虽然几年没有见过他了,但一提起来却依然历历在目,原来白墨在做编辑时还发过他好些诗稿,当时觉得这小伙子才气逼人,以为中国终于出来一个风流倜傥的诗人,谁知道在笔会上见到真面目时,却长得像只猴似的其貌不扬。但聊起来还是感觉很有才气的,后来就经常联系,还时常在一些笔会上见面。有一次白墨出差到湖南还特地去看了他,并救济了他200块钱。
有双方共同认识的朋友,又有共同爱好,话题一介入就感觉好象很熟了,结果没想到几个人聊着聊着这事就这么定了。
我在酒楼门口站了不到一个月,当初那股新鲜感早已荡然无存,我真怀疑长久以往的站下去,没多久就会变成白痴,因为整天像个大木偶似的脑袋空空。我就跟田立文商量最多只能做几个月我就不干了。但田立文劝我要忍,他说:“不能两个人都没有工作呀”。当时他还无可奈何地说,如果男的也能像女的一样随便都能找到工作,他肯定就不会劝我了。没想到现在刚好正合我的意,才做了20多天,机会就来了。我从酒店领到了260块工资,其实如果再站几天,等到真正发工资,就可以多领一百多块钱,但他们却已经等不及了。
原来白墨也不是连江人,他是东莞的。他先把我们俩带到连江县,给我们租了套两房一厅,买回两张单人床,还给我们每人预支了200块钱买床上用品和生活用品,我们就不用再住县城的破旅馆了。晚上他带我们去了趟宣传部长家。他拿出一大包干海货,叫田立文提着。我们摸黑来到县委宿舍区,白墨边走边犹豫着反复查找楼号,仔仔细细的察看着门牌,最后终于找到了王部长的家。白墨按响了大门上的对讲机,那扇公墓石碑一样的大门里发出了回答的声音,恍如隔世。一会儿,一个大腹便便长得跟如来佛似的老头子走下来,不动声色的说了声:“小白呀。”
白墨立即低三下四的小声说:“王部长,我们从老家给您带了点土产。”说着恭恭敬敬双手递上。
王部长也不客气,接了东西说:“不上去坐坐吗?”
“不了,那我们就先走了。”白墨受宠若惊的缩着脖子。说完,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这是我刚招聘来两个记者,已经安排他们住下了,我明天先回去安排一下家里,过两天就来这边开展工作。”
王部长连连点头说:“好,好。”就关门进去了。
当晚,白墨和田立文挤了一个晚上,我一个人睡在里间。
第二天中午,白墨带我们到县政府食堂吃了中午饭,还给了我们一大叠饭票,交代田立文每天按时来,不然过了时间就没饭了。
白墨一走我们都非常兴奋,先在县城转了一圈。县城很破,东西也比较便宜,可见广东也不是哪里都很富裕。我们在街上的几个小摊上吃了一些小吃,味道还不错,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忽然觉得像做了一场梦。
过了两天白墨回来了,他见我们俩已经住在一起,也没在意。只是很平淡的对田立文说:“我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的,早知道是不行的,不过已经这样了也没关系,反正别让外人看出来就行了。”然后他不紧不慢的拿出已经印好的名片给我们。只见田立文的名字后面是记者,而我的除了是记者,还多了个办公室主任头衔。
晚上,白墨又提了一包东西出去了,这回没有叫我们。
白墨睡得晚起得却早,神出鬼没,不知道他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起来后就敲我们的房门,慢吞吞的叫到:“小田啊,起来吧,等下我们去宣传部上班。”
一听说到宣传部上班,我们俩都很兴奋,我可从来没进过衙门,更别说是上班了,马上从床上弹起来。然后匆匆忙忙跟他下了楼,挤在门口拥挤的小摊前吃了碗粥,他先吃完,把钱付了,就起身带我们去县委。
县委大楼还比较漂亮,但宣传部就不怎么样了,里面的桌子凳子都旧得跟乡下人的饭桌差不了多少。我们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只见干部们陆陆续续的有的骑着单车,有的走路,也有的开着小车,悠闲的从大门口进来。楼道里有人上来了,看见我们站在走廊上他们也不特别奇怪。随便朝我们瞟了一眼,该上楼的上楼,该开门的就开门进去了,也不问你是干嘛的。倒是对面那栋楼的人老是不停好奇的对我们张望。而隔壁办公室有几个女的一进门就拿了杯子出阳台上浇花,其他人一进门就是倒茶翻报纸,把报纸翻得噼里啪啦作响,好象不是在看报,而是为了试试它们的声音有多动听。再看那些面孔,木木的,毫无生气,个个跟机器似的按部就班。
终于有个人一上楼来老远就和白墨打招呼了,这个人长得黑黑胖胖的,像只大猩猩,或者更像一只癞蛤蟆,而且显得极脏,浑身油光可鉴。如果晚上在哪碰见,没准还以为是堆垃圾。他笑着很随意地拍了拍白墨的肩膀。白墨个子瘦小,显得弱不禁风,看上去更像是被他搂在坏里。他停下来和白墨聊了几句,双眼却始终在我的身上旅行。最后边走边笑说:“那就进来坐吧?”
白墨也笑着很随便的说:“你先进吧,我再等一下王部长。”
王部长是最后一个到的,他面无表情,看上去很严肃,让人琢磨不出他在想什么。把我们领到新闻出版股,他叫股长罗大发负责配合我们的工作。罗股长就是刚才打招呼的黑胖子,他看上去早就和白墨很熟了。他虽然又黑又胖,但性格很开朗,喜欢开玩笑,这倒让人觉得有几分可爱。他把我们安排在空位子上,大家都像开茶话会似的围着一长排办公桌坐着,气愤也异常活跃。估计这些人平时上班太枯燥乏味,所以今天见了新面孔,个个掩饰不住兴奋之情。都开玩笑说刚好昨天有两个同事下乡了,好象是专门为了给我们腾座位一样。罗股长接着把在坐的逐一向我们介绍了一遍,白墨趁此机会挨个递上自己的名片,客气的说:“以后还望多多关照!”
我们也学着白墨的样子和口气递了一圈名片,我们都没用过名片,田立文老是把名字的屁股方向双手颤颤巍巍的递给人家,显得极其委琐。他以为这样才礼貌,别人一接就可以看见了。但我分明看别人都是把名字的头对着人家的,所以我看了很着急,生怕人家笑话,连个名片都不会给,心里暗自生气。幸亏还没人说出来,他们接过名片看着都只打趣说:“大记者下来文化扶贫呀!”
趁人不注意,我飞快的白了田立文一眼,抢着说:“哪里哪里。”自从我和田立文住在一起过后,我的脾气就有点越来越糟糕了。当我发现这个微妙的变化时,还是在江城。我想这也许是田立文对我纵容的结果,因为我渐渐感觉到他好象是有点怕我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每个男人得到了他心爱的女子,都会乐意忍受她的任性。但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知道他爱我,离不开我,因此变得蛮横,总之我现在已经可以随时随地对他发脾气了。只要我稍不如意,我就会冲他发火,他对此毫无办法,往往那个时候他只会生自己的闷气而已。
“扶贫说不上,只要能为连江做点有用的事就满足了。”白墨谦虚的说。接着白墨开始言归正传,他眼望着大家不紧不慢的说:“我们《连江报》大家都听王部长开会说了吧?它也是宣传部的一份报纸,在座的也都是同行、前辈,以后还望多提意见,多多赐稿。现在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有事还望多多关照!”
大家也七嘴八舌的开玩笑说哪里,哪里,你们也是为连江服务嘛,我们应该替连江人民感谢你们呀。
上午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熟悉一下县委大院以及认识宣传部的这些人。下午,我们才算正式开始工作,原来才知道我们的工作就是拉赞助。好在罗股长是本地人,而且跟各单位都熟,自然由他带路,我们三个紧随其后。
我们面对的第一个工作对象是县电信局局长。我们进去时周局长正在接电话,见我们一来,他赶紧把话说完挂了。马上热情的给我们让座、倒茶。然后正襟危坐的望着我们和罗股长,认真的说:“关于办报的事是件大好事,昨天罗股长在电话里也都跟我说了,我很赞成,我们连江县现在还很穷,很需要宣传,没份报纸是不行的,所以我们会大力支持的。”接着他使劲抽了口烟,停了片刻说:“这次呢我们先支持2000块钱,以后有什么困难我们再说,总之,我们一定会大力支持的,好吧?”说完他就起身往外走,但立马又回头对我们解释了一句:“不好意思,你们先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叫财务把钱拿来。”
罗股长和我们相视笑了一下,算是庆祝第一桩生意。白墨吩咐道:“文静你把发票开了吧,以后发票都由你这个办公室主任开!”
我赶紧垫在膝盖上开发票,因为没做过,手有点发抖,等局长和财务回来,我总算缭潦草草把第一张发票开好了。我们拿了钱,局长还客气的送我们到门口。我们带着喜悦的心情去了供电局。
“都说穷山恶水,但我们连江县虽然穷是穷了些,却最不缺的就是水,所以供电局如果都没有钱,那别的单位也就该揭不开锅了。”罗股长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别有用心的回过头来对白墨说。因为胖,他转身那一瞬间都差点踩着自己的脚了,那动作显得实在有点滑稽,我只差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好在白墨及时微笑着给我使了个眼色。
走到供电局,办公大楼果然很气派。瘦瘪瘪的马局长坐在旋转椅上,他那张像马嘴一样宽大的嘴巴,一边忙着抽烟,一边神气活现地吩咐手下给我们倒茶。他悠闲的转着椅子,慢条斯理的打着官腔:“给连江办份报纸好啊!连江太孔(穷)了,早就该宣传了。不过……”他眯了一下眼睛沉思了一会儿,好象忽然陷入了失落的深渊。然后话题一转:“不过,我们供电局效益一直不怎么好,因为老百姓点不起电,电费老收不上来,连江又没有什么工业,所以也很孔(穷)……”说着他不停地咳嗽起来,因此他自己的话总是被打得断断续续。我们心里都有点紧张,白墨和罗股长对视了一眼,暗示局长想耍滑头。
马局长接着又掉转了话头说:“不过,你们既然来了,我们无论如何也会基(支)持的。”说着,他慢吞吞的提起电话:“喂,你过来一趟。”
只见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愣愣地站在烟雾缭绕如同老道士的局长面前,好象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任其发落的样子。马局长吸了口烟慢吞吞的向她介绍说:“介(这)是《连江报》的副社长和记者,你过去给我拿2000块钱来,电信局支持2000我们也就和他们支持一样多吧。”我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一会儿我的包里就进了4000块钱,白墨还遗憾的说:“早知道就不给他电信局的发票了,说不准他可能还会多给一点。”
罗股长有些不以为然,他说:“那不一定,周主任人实在,马局长狡猾,他要是不看给得更少也有可能。”
虽然有遗憾,他们还是高兴得有说有笑的往税务局走,我们两也紧随其后。局长办公室没人,一问对面办公室才知道局长开会去了,还说现在地税和国税正在忙着分家,这几天肯定找不到他人。我们只好临时改去交警大队。大队长是个小伙子,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他一听说我们是报社的,马上就怀疑了,他说:“《连江报》?我怎么没听说过?”一看就知道是职业毛病,对什么都持怀疑态度。还非要我们把有关文件都拿给他看不可。白墨边慢慢吞吞的掏出宣传部的介绍信,一边有气无力地对他说:“因为刚刚创刊,所以才要你支持呀!每个单位支持多少都会在第一期刊登出来的。”
罗股长也附和着说:“对,刚创刊,是我们宣传部主办的。”
他听罗股长这么一说,就信了。白墨赶紧趁热打铁说:“你们交警大队的侦破案例比较多,以后还希望你们多多提供这方面的稿源。”
大队长想了一下,大概已经幻想到自己立功的场面了,看见自己戴着大红花的光辉形象和英雄事迹刊登上报了。立即考虑到了报纸的好处来。所以他立刻进入了思考状,然后急忙说:“这样吧,我们交警大队跟他们两个单位不一样,他们都比我们有钱得多,但我们也不能支持太少,否则登出来不好看,所以我们就支持1000块吧。”
我说:“1000会不会少了点?大队长这么年轻有为再加点会显得更有魄力一些。”
这话把大队长逗笑了,罗股长他们几个也都笑起来附和说:“是啊,连小女孩都这么说。”
大队长经不起女孩子奉承,笑着说:“那就再加两百吧。”说完叫人赶紧把钱送了过来。
从交警大队出来,时间还挺早,罗股长想了想说:“再去一下对面工商局吧。”
然后我们沿路去了工商局、教育局、工商银行。因为交警大队都出了1200块,这些单位也不好意思低于1200块,所以都比较顺利。
第一个下午就要回了将近一万块钱,我们都觉得挺有成就感,最高兴的当然是白墨,他请罗股长去饭馆啜了一顿,我们也沾了回光。罗股长端着酒杯说:“文静的工作表现还不错,小田就差一点,小田不爱说话。”
白墨替田立文打圆场:“女孩子说话效果好,如果头是女的,小田就该多说点话了。”
我们一连在县城跑了几天,几乎是一次大扫荡,但再也没有一个单位能超过2000块的,倒是数目越来越小了,最少的才200块,甚至还有个别单位一分也没有给,白墨生气说到时报纸要给他暴下光。
县城跑完后就开始网罗乡镇。大多数乡镇都很远,一去就是一星期。为了节省开支,白墨把田立文留在县城编一些稿子,准备等我们拉完赞助就要出报纸了。
每个乡镇都跑是来不及的,也没那个必要,因为有些乡镇实在是太穷了,人家工资都发不出,饭都吃不饱,再说我们人手也不够。所以罗股长选了几个距县城比较近,相对也比较富裕的乡镇。这样我们头几个星期跑了近郊的黄田和洪水等几个镇,最后一次我们却到了距连江最远的大镇下江镇。下江镇虽然远,但它水陆交通都很方便,资源也比较丰富,因此比较富裕,也是连江最富裕的镇,所以是不能错过的。
那天下午,太阳很好,天特别暖和,很多人只穿一件衬衣,我们像鬼子进村似的来到下江镇。镇长黄新龙还开着小车专门到码头迎接我们。其实镇上离码头没多远,到镇政府坐车也就二十来分钟,但镇长性格就是热情好客。坐在车上,看见街道两旁的店铺和大楼真是比县城还气派。在路上就听罗股长说黄新龙这人做事很有魄力,很有经济头脑,是个实干家。自从他接任镇长以来,硬是把个半死不活的下江镇搞得红火起来。为此,几年前他是在县领导面前立下过军令状的。而见到黄新龙本人,他给我的印象确实是很干练,虽然长得比较瘦弱做事却充满了干劲和虎气,显得风风火火,很有男人味,但外表却不修边幅,一套皱巴巴的西服上还占有黄泥。
吃晚饭时,黄新龙叫了一帮男女干部陪我们喝酒,他不停的举起酒杯向我们敬酒,很激动的说:“下江镇确实不错吧?我们这后山还有一口温泉,一年四季水都是热的;这后山上是一片榛子林,有山有水风景也很不错;前面龙尾村的田垌里,还发现了很大几眼泉水,水很冲的往外冒出很高,挡都挡不住,水质也检查出来了,和浙江的农夫山泉一样好,有些有用的矿物质含量甚至比它还高……”说着,他的脸上马上露出了愧色,就有些惭愧的说:“这几年我们因为忙着抓三高农业和农民副业,没来得及抓旅游,我目前的想法,就是还要把下江的旅游也搞起来。所以县里打算办份报纸,我当然是双手赞成啊,以后报纸办起来了,还望你们给我们多多宣传,如果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只要我黄某人还在镇长这个位置,这个承诺什么时候都可以向你们兑现……”说最后这几句话时他几乎是一直拍着胸脯说完的。
当晚罗股长和镇里的一些领导都有些喝高了,感动得许下了很多承诺。白墨因为说心脏不好不敢喝酒,罗股长替他挡了,最后只有我们两个人还很清醒,我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还在桌上收集了一大堆漂亮的空易拉罐瓶子,结果被他们热情的换上了新的饮料要我带走。
剩下几天,我们又在镇上跑了几家工厂,都是黄镇长派人开车带我们去的,工作也异常顺利。
最后一个晚上,因为第二天要坐车,黄镇长就没有坚持给我们安排活动,我们便早早的回到酒店。我坐在床上看电视,忽然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原来是罗股长给我送饮料来了。罗股长坐下来关心的问:“文静呀,这几天很累吧。”他边说着边把可乐打开了,递给我。
“不累,挺好玩的。”说着,我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边接过他递到我面前的可乐喝起来。他见我看得很入迷,只好默默地陪我看了一会儿电视,屏幕上是电影《奥列佛游记》,那些小人特别有趣。但罗股长对这片子好象并不特别感兴趣,他一时觉得很无趣,便悻悻的走了。
很奇怪,看完电视,一整个晚上我都在做梦。梦里的事情真是令人羞愧而死,一会儿梦见和小人国的小人作爱,一会儿又跟大人国的巨人作爱,一直都处于很兴奋又很刺激的状态,却无论如何就是满足不了。每次都进行得很不顺利,眼看就要欲生欲死了,一着急却又中途失败了,所以总是令自己欲火中烧,直到醒来我的欲望还在越来越强烈,身体简直燥热得难以忍受,都快要被折腾得燃起来了,就是一心一意只想做那事,好象整个大脑都被彻底的清理过,仅仅只留下了那惟一的一件事在里面快活的乱跳。
正回忆着那些离奇的梦境,一阵恍如隔世的敲门声把我惊醒。是白墨催我起床,说马上就要走了。我懒洋洋地爬起来,那些奇怪的感觉开始在我努力的抑制下逐渐减退。
回到县城,天已经搽黑,我们三个人分头走了。罗股长要回家,白墨去了王部长家汇报工作。我感觉好象已经很久没见到田立文了,一心一意直往我们住的地方赶。回到住处,房间里一丝灯光也没有,我心急火燎的开门,房间里果然空空如也。我的心一下子凉了,魂不首舍的跑下楼,不停的呼他,一直呼到田立文回电话。他兴奋的笑着说:“我在电影院看电影呢,才刚开演,挺好看的,要不然你过来,等把这场看完我们就回去。”
我迫不及待的说:“你快回来吧,我现在不想看电影。”
我站在小卖部等了一会儿,老远就看见他搭着摩托车高兴的回来了。因为旁边有人,我努力控制住身上的欲火,一回到房间,我一把抱住他就哭了。他得意的笑着说:“这才分开几天,就这么想我了!”
我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含着眼泪笑了。他也不知道我着了什么魔,因为受到我的影响和鼓舞,他也和我一样兴奋。直到很晚我们都折腾得筋疲力尽才起来去吃夜宵,算是补了晚餐。
6
跑了半个多月,大家都觉得收获挺大的,白墨又给我们俩预支了500块生活费,就拿着田立文编好的稿子回东莞印报纸去了。我们俩依然呆在县城坚守阵地,除了按照白墨临走嘱咐的——每天都去宣传部坐坐,偶尔也去做点所谓的采访,其它什么事也没有。白墨一去就是好多天,办公室的人除了老罗,其他人渐渐的都开始对我们怀疑起来,每天都盯着我们,还假装很期盼的样子,一见了面就问:“你们报纸什么时候出来呀?”
我们就老老实实的回答说:“白主编说已经印好了,因为这段时间老是下乡比较辛苦,所以一回去就病了,他说等过几天身体好了马上就运回来”。
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已经成为他们的人质了,我想白墨肯定已经卷着钱逃跑了。田立文胆子小人又老实,他忧心重重的对我说:“白墨这个人好象还是挺老实的,我想他应该不是个骗子,他那天还跟我说老罗这人挺坏的,他一直都在打你的主意。还说他几次想下手都没成,那天在下江他还把下了春药的可乐给你喝了,后来等了好久你都没发作,才知道原来那春药是假的。他能把这事告诉我说明他还是比较老实厚道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恼羞成怒的问他:“这事你怎么不早说,那药不是假的,是真的,我就奇怪那晚怎么老做那些怪怪的梦呢,你不这么说我还真被蒙在鼓里。”同时心里又庆幸幸好他们以为那是假的,不然就差点被人暗算了,想起来真是好惊险呀。
他见我生气就傻眼了,只心事重重的说:“算了,算了,反正都过去了,以后小心一点就是了。”
    “我能不生气吗?我差点被人暗算了你这傻冒还对人家感激涕凌呢,他虽然没有参与但为什么不阻止呀,还有意思跟你说。”没想到我越想越更生气了
他意识到自己理屈词穷,就不反驳了,表示理解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算是安慰。
他想了一下又自信的说:“那这样吧,我们先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们,怎么说和怎么问,我们自己都一定要说实话,这样到时如果白墨实在是把钱骗走了,他们也会信我们,否则他们会以为我们和白墨是一伙的。”
白天我们一商量,晚上就又给白墨打了个电话,一开始是他老婆接的,说白墨病得比较严重还在休息。但还没等她把这话说完,电话就被白墨接过去了。听他的声音还真像是病了,说话声明显比平时更加有气无力,他要我们每天都去办公室,有事多和罗股长商量,说他身体很快就好了。
挂了电话我们心里还是没底,自从白墨走那天开始我们就感觉事情有点不妙起来,而且每次打电话问他,他都是叫我们别着急报纸早已经印好了,但又没亲眼看见谁知道呢。
后来几天实在越来越难熬了,为了避免其他人的追问,我们干脆连办公室都不去了。但又没什么地方可去,除了我们俩彼此相依为命,其他别说亲人和朋友,就是连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无法见到。这真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呀,虽然才一个多月,我却觉得像过了一年多。我开始越来越想家了,出来这么久,我几乎都快把家的概念给忘了,我好象忽然才想起在那遥远的乡下我还有个家,还有养育我长大的老父老母。想到这里我突然害怕起来,如果白墨真的不回来了,我们可怎么回去呀,因为没想过这一招,我们都没有准备多余的钱作路费,而且更要命的是房租也快到期了。我一下子扑在田立文的怀里哭得昏天呛地,我悲哀的想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父母了,我的心都快哭碎了。田立文虽然也很着急,除了安慰我外他也别无办法。但他还是安慰我说:“不会的,白墨一定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因此他便时常带我到江边坐坐,看看水,看看天,心情果然就好了许多。绝望之余我仿佛看见了一片蔚蓝的天空,感觉到了一线希望。我突然想出一个主意,就跟田立文说:“要不然我们再去拉点赞助吧,到时万一白墨不回来了我们也好作路费呀?而且他得了那么多钱我们一点也没有,这太不公平了。”
田立文立即打断了我的念头,他很稳重的说:“那怎么行呢?那样我们不是也成了骗子了!”
一连几天依然没有白墨的消息,差点连田立文的信念都动摇了。他的情绪一低落,我就失去了主心骨,于是那种绝望的感觉又回来了。田立文说实在不行的话,就打电话叫赵锐敏帮我们寄点路费来。好笑的是我忽然才想起来还可以叫人寄路费来,那样的话我们就不至于再也见不着亲人那么惨,可见我都急糊涂了。但田立文又说这只能是最坏的打算,因为不到万不得以的时候不想给赵锐敏添麻烦,主要是不想让人小看。那天晚上,我们比平时更加消沉,更加无所事事,甚至连每日必看的电影都没有兴致看了。两个心不在焉的在街上随便逛了一圈就回了住处。刚拿出钥匙来开门,田立文的呼机响起了,电话号码正是白墨家的,我们赶紧飞一样地转身下楼回电话。田立文拨完电话号码,就紧张的握着话筒,手都在不停的发抖,好象深怕一不小心那头会传出不好的消息。我在也在旁边着急的听着,真是有劲儿使不上,但又听不轻楚,只好目不转睛的盯着田立文,根据他的反应判断消息的好坏。看着他的表情不那么紧张了,我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果然,白墨说他明天就拉报纸回来了,我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挂了电话,我们的心情马上好起来,一高兴我们就不想回房间了,我们兴高采烈的去看了场电影。
我们一夜兴奋得睡不着觉,心想明天终于可以洗清雪耻了,谁怀疑了我们谁就是小人,看他们明天还好意思说什么。于是白墨和报纸整晚占据着我们的脑海。我们仿佛已经看见他租了一辆面包车,车上装着满满一车报纸,等开到宣传部,再叫人一包一包的把报纸扛到办公室。或者先送到邮局,通过邮局发行也不错呀。
出呼意料的是白墨一个人回来了,并且肩上还挎着那个比他身子还大的大挎包,依然是那踉踉跄跄的走路姿势,仿佛一个不堪重负的小学生。当时我们还没出去,心想等他呼我们再过去帮忙,没想到他直接打开了房门,却是一个人空着手走进来的。
他面如菜色,有气无力的坐在床上大口的喘着粗气,我们都走出来,也不好问什么,就说:“路上很辛苦吧?”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答说:“没什么,快过年了车上特别挤。”接着他打开包,取出一叠报纸给我们看,我们只差连嘴巴都气歪了,原来他就带了几十份像街头散发的那些广告单似的小报,但我们也不好表现出什么,只默默的接了看。只见赞助单位都排在第四版上,但赞助数目却只字未提。再看前三版,没有一篇新闻稿,除了第一版是县委县政府的部分文件和部分领导题词,其它两版几乎全部都是从哪里剪下来的凶杀和侦破故事,却没有半点连江的痕迹。但无论如何这总算是见到报纸了,而且最关键是白墨来了,我们忽然有了主心骨,有了依靠,哪怕他真是个骗子,现在还是给我们带来了安全感。其实说白了,就是在连江面临的所有压力,终于又有他那瘦骨嶙峋的肩膀来承担了。
没错,结果就是这样的,他们看到了报纸就不再问我们了,见了面反而都笑嘻嘻的,跟过节似的。虽然是有很多地方不如人意,但毕竟是连江县的处女报,也是连江县有史以来的第一份报纸,而且还有县领导的题词,所以他们还是很高兴的。总算是把他们的嘴巴堵住了,就像用沙子泥巴和石头,行之有效的堵住了即将决堤的洪水。
报纸出来了,接下来做什么呢?很简单,报纸也出了,年也快到了,趁他们还高兴着,已经暂时忘记怀疑了就赶紧逃跑呀。果然如此,白墨是个聪明人,他的借口再合适不过了,他还是那么老实巴交,那么不动声色而又不失诚恳的对我们说:“小田呀,快过年了,你们两个就提前放假吧,明年什么时候上班我再打电话通知你们。”
就这样,扣除预支的费用我们一共领到了600块钱。当天,白墨回了东莞,我们两又一路颠簸前往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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